最后的前线

主演:阿尔乔姆·古宾,卢博夫·康斯坦丁诺娃,IgorYudin,亚力克萨·巴杜科夫,叶甫根尼·戴亚特洛夫,谢尔盖·别兹鲁科夫..

导演:Vadim Shmelev

类型:战争片 俄罗斯2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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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最后的前线 2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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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线后面的战线》电影剧本

文/〔苏〕谢·第聂伯洛夫

译/冯由礼

第一部

就在那个冬季的晴朗的一天,麦林斯基支队向牺牲的同志们告别。缠着血迹斑斑的白绷带的伤员,也站在队列里。

团旗迎着寒风招展。

在一些细嫩的小白桦树之间,雪地上有一片新挖开的长方形的黑土地,这就是战友们的公墓。

支队长麦林斯基少校站在一个炮弹箱上,他的嗓音有些瘖哑,但是他的话语远远地飘荡在寒冷的天空中:

“同志们!我们要向英雄们告别了,他们为我们祖国的自由与独立,献出了自己的生命……”由于激动,他变得有些苍白、气促,但他的目光遇上了站在一旁的支队政委阿里也夫的眼神。支队长的声调又坚强起来和响亮了:“我们要以神圣的悼念向牺牲的同志们宣誓,不能给敌人以片刻安宁,不论白昼或是黑夜!只要我们的心在跳动,只要我们手握武器,只要最后一个法西斯还在蹂躏我们的国土!”

战士们在听支队长的讲话,鸦雀无声,寒风刺骨。可是没有一个人脸上的肌肉动一动,只是偶尔有谁的眼睛象一对小冰块在阳光下炯炯发光。

“我们要经历战火和严寒!”支队长的一字一句都飞向战士们的心坎。“要视死如归,不畏艰险!我们要回到自由的国土上来!绝对不能让侵咯者的铁蹄再玷污它。我们宣誓!”

“我们宣誓!”支队数百名战士异口同声地说。

支队向阵亡者告别之后,沿着白雪皑皑的田野向西方挺进,向敌人后方挺进,去光荣地实现自己神圣的誓言。

自从那年冬季那晴朗的一天之后,过去了两年。伟大卫国战争的第三个冬天不太寒冷,但是狂风怒吹,卷起沉甸甸的雪片。

经过第聂伯河上的激战之后,战场上出现了暂时的平静。法西斯军队力图在1943年严酷的夏季之后恢复元气,苏军则在积聚力量准备新的攻势……

除夕,暴风雪在波列谢和白俄罗斯的大地上狂吼怒号。古老的大树东摇西摆,枯木纷纷倒折,小白桦树弯向地面,卷起来的一股股白雪狂号尖啸,穿过密林,掠过田野,积起了雪堆,盖满了道路……然而,甚至大自然的这种狂暴也没有能制止住战争的机器。它吱吱发响,打滑空转,但仍在前进,正象那军用列车穿过暴风雪驶向前线一样。列车的最前面是两辆平板车,第一辆上装着枕木,第二辆装着大口径机枪,一些德国兵畏畏缩缩地靠着机枪的瞄准器。他们穿着深灰色军大衣,钢盔低低地扣在前额上;接着是一辆机车,后面是几节车厢,最后又是一辆机车。列车缓慢地穿过冬季的黑夜,蠕动在暂时被占的苏联领土上,处处都能遇上致命的危险。

小木房的门敞开了,收进房内的一股风几乎刮灭了桌上的提灯。支队长麦林斯基少校、政委阿里也夫和参谋长赫瓦特大尉正围着桌子俯身在一张地图上。

站在灯光之外的麦林斯基,抬头瞧瞧,想知道走进来的是谁?

“叶罗费耶奇(注1),是你吗?”

“不是啊,再往上点猜,特遣支队长同志!”走进来的人回答,他的短皮袄上和帽子上落满了雪,腰间挂着一把军刀。

麦林斯基立刻迎面走来:

“尼古拉·瓦西里耶维奇!什么风把你刮来的?”

“是焦虑的风啊,老弟……”

两个人紧紧拥抱。

“把大衣脱下来吧,……欢迎光临。”然后,麦林斯基转身对其他指挥官说,“这是谢米连柯同志……”

“我们早认识了。”谢米连柯一面跟指挥官们一一握手一面说。“你好,政委。你,赫瓦特,现在当上参谋长了吧?”

“对,州委书记同志。”赫瓦特按照军规报告。

“好啊,请你照顾一下跟我一起来的人,行吗?”

“是!”赫瓦特看了一眼麦林斯基,少校同意地点了一下头,他戴上帽子就走出去了。

“你告诉一下叶罗费耶奇——弄点茶来!”麦林斯基冲赫瓦特背影喊了一声。

“要喝茶,也要马上谈工作。”谢米连柯在桌边坐下来说。“昨晚二十二时空军炸毁了伦金斯基大桥……”

“我们知道。”阿里也夫说。

“一昼夜以来,在两面的会车站上挤满了好多列车,装着弹药、燃料和食品,还有一列车的军用装具,是给鬼子们的取暖用品……”

“在两点十五分,西岸上又到了一列车,装着坦克。”麦林斯基说。

“瞧你们,鬼崽子,什么都知道了。”谢米连柯微笑了。“是这样,可是晚上从东面开来一列车,上面是送到德国去做苦工的人,因此飞行员没有能够完成自己的作业……”

“我们正在这儿动脑筋,用什么办法来帮他们一下忙。”阿里也夫说。

“小伙子们,咱们来一块儿干。”谢米连柯说。“你们和‘俄罗斯’支队来个两面夹攻!……瞧,你的叶罗费耶奇把茶也送来了。”

一个上了年纪的战士端着热气腾腾的茶炊走了进来,嘟哝着说:

‘你们应该用哪一个茶炊?应该用装三桶水的那一个。可这个不够尺寸,老得不停地去把它烧开。我说呀,说呀,一点儿用也没有……”

“祝你新年快乐,叶罗费耶奇。”谢米连柯快活地微筅着说。

在头等车厢里的党卫军分队长桑格没有睡觉。他把头仰放在靠背上,倾听风雪扑打车厢薄薄的墙板。同时,从隔壁包房里还传来一些醉鬼的吵闹声。

分队长啪地一声打开了烟盒,拿出一支香烟。一个上了年岁的上校躺在对面的卧铺上,他笨重地翻过身来,厌恶地说:

“请不要在包房里抽烟,党卫军分队长先生。”

桑格一声不吭地站起来,走了出去。

走廊里,整夜不熄的几盏小灯泡发出微弱的亮光。列车吃力地爬行着。

桑格点着了烟。隔壁包房半开着的门不由地吸引了他的目光。包房里的小桌上放着一瓶长颈的史雷德尔厂的伏特加酒,瓶子巳经空了一半,还放着几盒打开的罐头。

一个中校穿着直领制服,钮扣敞开着,由于激动,加上喝了酒,他满脸通红,正用拳头敲打同他谈话的一个人的膝头。那个人坐在中校的对面,桑格从走廊上看不见他。

“要面对事实,”中校气喘喘地说,“在这场战争中,咱们输掉了头两个回合!您懂得拳击比赛吗?在分数上咱们已经输了两个回合。在第三个回合中,见他妈的鬼,咱们一定要赢!只能是一拳击昏!……咱们要不就消灭敌人,要不就自己灭亡。别的出路是没有的!……为将要到来的1944年中的一拳击昏干杯!”

中校伸手去拿酒瓶,但是它意料不到地没有被他抓住,因为一次剧烈的震动,瓶子倒在了桌上;火车抖动了一下,就停住了。包房的门滑向一边,于是里面的人看见了党卫军的身影。

中校还是抓起了往外流酒的瓶子,往自己的小杯里斟了酒,一饮而尽,然后站起来说:

“我去看看,出什么事啦……”

中校从桑格身旁走过去,借着醉酒的蛮劲儿直对着他的眼睛瞧了一下,就走到过台上去了……

“狄特利希,您到哪儿去?”有人从包房里朝他背后喊了一声。

中校挥了一下手,大步走到过台上,打开了朝外的车门。劲风刮着潮湿的雪花扑打着他的脸,但是他仍然走下火车,立即陷进没膝的深雪中。

围绕着会车站的岗楼上,探照灯射出昏暗的白光。几挺重机枪有节奏地发出闷闷的枪声:嘟一嘟一嘟一嘟一嘟。这是岗楼上的哨兵为了壮胆子,向黑处瞎射一通的。

中校借着喝了酒的倔劲儿,拔着陷在雪里的腿,离开车厢朝外走了一步……接着就立刻消失不见了,仿佛他被白色魔鬼迷住了,弄走了。

暴风雪的势头越来越大。几乎伸手不见五指。车厢被大雪团团围住。两辆机车徒劳无益地在原地噗噗地喷气。

在安着小窗户、用铁丝网围起来的暖棚外面,几条牧羊犬拼命地想挣脱开皮带,朝风雪肆虐、惊心动魄的黑夜狂吠乱叫。

平板车上的坦克蒙在防水布下,就象是一座座小山丘。上面覆盖的大雪越来越厚……

从树林边上来看,会车站上的探照灯就象是一些模糊不清的斑点。侦察排排长果尔什柯夫中尉正在结束对支队长麦林斯基少校的报告,排长膀大腰宽,穿着白色伪装服,腰带上挂满了手榴弹。

“……一列挂着高级车厢的列车刚刚开到,上面有些军官……现在向他祝贺一下新年正是时候,少校同志,要放点礼花!……”

麦林斯基微笑了一下,他挺喜欢这个侦察员。

“邦达连柯!拜桑姆巴也夫!”少校传呼着。

两个连长从昏暗中走了出来。他们的短皮袄和帽子上积满了雪,看来,他们早已在等待接受任务。

“你们到左岸去,”少校说。“你们的连能助‘俄罗斯’游击队一臂之力!”

“是!”拜桑姆巴也夫回答。

“要一举攻下载着工人的列车,”少校继续说。“把车上的人全弄下来,马上带到树林里去。在这以前,对装弹药的车皮一动也不能动!”

“明白了!”邦达连柯说。

“为了不打草惊蛇,最好一声不响地把哨兵干掉……”州委书记又补充了一句。

“完全正确。”麦林斯基表示同意。“我们会根据你们的信号动手。”

“我跟他们一起去,好吗,伊万·彼得罗维奇?”阿里也夫说。

“这是如虎添翼!”州委书记没有等少校回答,就拍了拍阿里也夫的肩头说。接着,他又很信赖地对邦达连柯和赫瓦特说:“小伙子们,我对你们有个请求,千万不要把装着冬装的车皮烧毁。要知道,这些衣服都是咱们的啊,简直就是在冰天雪地里从人们身上扒下来的,这些狗东西……”

麦林斯基向阿里也夫伸出手去:

“祝你顺利……让齐娜跟着你去……再多带几个卫生员。”

“那谁留在您的身边?”齐娜从指挥官们的背后出现,生气地问。

“那边也许会有孩子的。”少校说。他看了看表,“我们过一小时等候你们的信号。”

那些被抓来的人在冰冷的车厢里紧紧地挤在一起,这样好暖和一些。伊琳娜·彼得罗芙娜连冷带饿,象其他多数人一样,处于半昏迷状态中。突然,有什么使她颤抖了一下,她睁开了眼睛。这是什么?是一种响声,还是将发生什么事情的预感?她没有来得及弄清楚……

一个个白色的小雪堆颤动了一下,活动起来了。这是果尔什柯夫中尉手下的侦察兵,正在无声无息地把哨兵收拾掉。

一条牧羊犬猛扑上来,当过水兵的萨什卡·波里什丘克一下子被扑倒在地,顺着堤坡滚了下去……

阿里也夫和尼古拉·瓦西里耶维奇推开了一个车厢的大门:

“不要怕,”阿里也夫说。“我们是红军战士。快出来!……嘿,姑娘们,不认识自己人了?”他露着白色的牙齿微笑着说,“快点,快点!”

他们又敞开了另一节车厢的车门。已经有人从第一个车厢里跳了出来,跳到雪地上。

“到那边去,一个跟着一个往树林里去!”战士们一面把姑娘们从车厢里接下来,一面对她们说。

“有病号吗?有受伤的吗?”齐娜不断地问。

姑娘们哭着拥抱解救自己的亲人……

在列车的另一头,仍在进行肉搏战。侦察兵们一声不响地和哨兵进行殊死的搏斗。不知道是谁的枪走了火,发出闷闷的响声。岗楼上的探照灯立刻向列车照射过来,照出黑暗中跑开的人们。机枪冲着车厢扫射起来,打得车厢的壁板木屑乱飞……

伊琳娜·彼得罗芙娜倒在了地上。她旁边躺着一个血流满面的姑娘……已经死了。

一颗信号弹在会车站上方腾空而起。

麦林斯基在河对岸从雪地里站了起来,擦了一下脸,挥动着手抢说:

“前进!”

旁边的战士们一跃而起,第一个就是麦林斯基的传令兵叶罗费耶夫,他们向前奔去,不时地陷在雪里,不停地射击那作庞然大物似的车厢。

游击队的机枪扫射着岗楼,扫射着探照灯……在风雪的咆哮声中,响着“乌拉一啊!为了袓国!”的呼喊声。

从睡梦中惊醒的德国鬼子,纷纷跳出车厢,三三两两慌乱地向游击队射击。

警卫连的党卫军从掩蔽部里窜了出来……

阿里也夫正在打开列车倒数第二节车厢的门,突然,他感觉到胸口上好象受到一下猛击。他靠在了车厢上,然后他从车厢的缓冲器上抓起一把干净的雪,把它塞在军大衣下面的灼热难忍的地方。赫瓦特从他身旁跑了过去,把车门咔吱咔吱地推了开来。从挤满了人的车厢里立刻涌出一大群姑娘。她们拥抱大尉,又拉又扯。

“嘿,姑娘们!”赫瓦特一面喊,一面正了正军帽。现在没有功夫接吻!快往树林里跑!”他用冲锋枪指着方向说。

伊琳娜·彼得罗芙娜也随着大家跑了起来。周围一片枪声,击中铁轨的子弹发出尖啸声。伊琳娜·彼得罗芙娜绊了一脚。她停下脚步,突然看见在车厢之间有一个人。他仿佛倚着车厢在休息。

“您怎么啦?”她问道。

“没什么。”阿里也夫从大衣襟里拿出攥着雪的手来。血把雪染得黑红。

伊琳娜·彼得罗芙娜急忙解开阿里也夫的皮带和大衣钮扣。

“您有绷带或是什么别的东西吗?”她问道。

“有。”阿里也夫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包来。

“一切都会好的,亲人。我是个医生。一切都会好的。”伊琳娜·彼得罗芙娜一面打开急救包一面说。

大桥的那一带发出炮弹轰隆轰隆的爆炸声。

在战壕里,游击队员和党卫军展开你死我活的肉搏战。

有些德国坦克兵扯下了防水布,钻进了装在平板车上的坦克,开了火。

麦林斯基被一阵爆炸的气浪掀倒在地上。他转了一下身,用手招呼着传令兵:

“向尤尔钦柯传达我的命令:把坦克消灭掉!”麦林斯基喊道。

“您的耳朵里在流血,少校同志!”叶罗费耶夫说。

“去吧!……快跑!”麦林斯基把传令兵推了起来。

游击队用手榴弹和燃烧瓶攻击了坦克,然后射击那些从燃烧起来的坦克的舱口里爬出来的坦克兵。

桑格在车厢的车轮之间爬行。子弹发出尖啸声,把地上的雪打得四处飞溅。

旁边,油槽车上的汽油罐燃烧起来,接着,响起猛烈的爆炸声。桑格顽强地在车厢下面向列车后部的机车爬去。到达机车之后,他站了起来,摘开了机车和列车间的挂勾,然后象猫一样灵巧地钻进了司机室。火车司机已经死在那里。在敞着的炉膛里火势很旺。桑格一脚踢上了炉门,拉动了倒车操纵扞。机车被一股白色蒸汽围住,徐徐地向后开动了。

桑格向车外瞧了一眼,向一个企图抓住扶手的人开了一枪。机车离开了会车站,燃烧的汽油已经把那里变成一片火海,弹药的爆炸声不绝于耳。

在左岸上,游击队员离开了燃烧着的车厢,向树林走去。雪橇上拉着伤员和战利品。阿里也夫咬紧牙关步行前进。伊琳娜·彼得罗芙娜走在他身旁。

“您坐到雪橇上去吧。”她说。

“是这样,”阿里也夫停下脚步说,“请您对谁也别说我受了伤。”

“能吸收我参加队伍吗?”

阿里也夫沉吟了一下,也许他还没有来得及回答,齐娜就追上了他们。

“加桑·阿里也维奇,政委同志!咱们夺回四百来人。有受伤的,有生病的。她们都冻坏了,如果不马上给她们弄点热东西吃,我真不知道有多少人能活下来……”

“咱们还得向后撤一点。你告诉她们,再忍耐一下。你留下这个姑娘来帮肋你。”阿里也夫朝伊琳娜·彼得罗芙娜摆了一下头。“她——是个医生……”

齐娜用怀疑的目光打量了一下伊琳那·彼得罗芙娜。

“您怎么知道是医生?”

“喏,我告诉你的话,你相信吧?”阿里也夫微笑着说。

“咱们走吧。”齐娜招呼这个新伙伴。

麦林斯基从小路上跨到雪地里,看着人们从他身旁走过去。他回头望了一眼,会车站仍在燃烧,不时传出爆炸声。

走过去的人有的身上挂着缴获的武器,有的背着伤员,他们显得相当疲惫,但是由于战斗的顺利而心满意足。他们毫不理会仍在肆虐的暴风雪,一步一步地向前进。偶尔从这里或那里传来友好的笑声。

麦林斯基一眼看到一个德国军官,他只穿着直领制服,没有戴帽子,一瘸一拐地走在小径上。战士们对他发出嘲笑声。麦林斯基皱起了眉头。

“尤尔钦柯!”少校呼唤着排长。“这是什么把戏?”

尤尔钦柯走过来,敬了一个礼,把这个俘虏的证件递了过来:

“我们是在野地里抓到他的,少校同志。他没拿武器,没穿大衣,一面走一面象个孩子似的哭哭啼啼……”

战士们又笑了起来。

麦林斯基却没有笑。

“他受伤了吗?”少校问道。

“谁?那个德国鬼子吗?”尤尔钦柯惊讶地说。“他醉得一塌糊涂,少校同志!”

这个德国军官就是火车上的那个中校。

“我的东西会还给我吗?我的皮箱?”中校说。

“他有一个皮箱吗?”少校问排长。

“他什么鬼东西也没带着,少校同志!他一路上一直念叨着他的皮箱。差一点没去见阎王,可他还……”

“是的,是的,我的皮箱!”中校用俄语重复了一遍,接着又用德语说:“这太……”

麦林斯基没有再去听他说什么。

“你们给他找点什么穿上。”少校一面走开一面说,“大步前进!”

有人给中校递过来一件红军大衣。尤尔钦柯刚张开大衣,中校马上背过身伸出双手,准备让排长给他穿上。尤尔钦柯把军大衣披在了中校的肩上,把一顶护耳棉帽扣在他头上,然后用膝头轻轻顶了一下中校的屁股。

“好啦,走吧,阁下……”

中校向前走去,摇头晃脑地自言自语着什么。

……黎明时暴风雪平静下乘了。一轮严寒季节的红日在树林上空徐徐上升。柏树的树干发着闪闪的金光,覆盖着白雪的小枞树在柏树之间就如同一枝枝点燃的蜡烛。

麦林斯基支队和“俄罗斯”游击队各自走上自己的征途。跟在游击队后面的是一长串用雪橇组成的辎重队和在昨天夜里解救出来的全体妇女。

麦林斯基和他的同志们在林间的一个叉路口上与州委书记告别。护马兵跟在州委书记身后,牵着几匹备好的马。

在路旁的松树下面停着几辆拉伤员的雪橇。齐娜和伊琳娜·彼得罗芙娜正在结束远行前的包扎工作。

“我的医生受了重伤躺在那里,等着从‘大地’(注2)给我们派来新的医生是来不及的……”麦林斯基说。

“你把伊琳娜·彼得罗芙娜留下来吧,不用担心。她战前在我们第一医院工作。她独身过日子,跟男人们的关系是一板一眼的。人们都叫她有骨气的姑娘……”

“你这样建议,那没说的……”

这时,州委书记怎么也扣不上在短皮袄外面挂着军刀的皮带。他发觉麦林斯基正在微笑,就不好意思地说:

“在步行时真有点碍事……可我总希望用它干掉一个法西斯……”

麦林斯基说:

“难舍难分啊……”

“那还用说!”尼古拉·瓦西里耶维奇把自己军刀柄上的穗子托在手掌上说。“我从二零年一直保存着它。是科托夫斯基(注3)亲自授给我的,这可不能等闲视之,老弟……”

“我是说,跟你难舍难分啊,瓦西里奇……”

“啊……不会一辈子不见面啦!任重道远啊!好啦,祝你新年愉快!据我推测,今年会是一个好年头。咱们接个吻,好吗……”

他们拥抱了一下。然后尼古拉·瓦西里耶维奇又紧紧拥抱了阿里也夫:

“谢谢你,政委!”

阿甩也夫痛得变了脸色,不由得哼了一声。

“加桑,你怎么了?”麦林斯基惊惶不安地问。

一直望着阿里也夫的伊琳娜·彼得罗芙娜马上走了过来。

“他受伤了,指挥官同志,”她说道。“是胸口上。”

阿里也夫用阿塞拜疆话骂了一声,眼睛冒出怒火:

“只是擦伤了一点……”

“真对不起,老朋友。”尼古拉·瓦西里耶维奇说。

麦林斯基瞧了齐娜一眼。

“我哪儿知道啊,”齐娜说。“政委同志,躺到雪橇上去吧!”

“去躺下吧,加桑。”麦林斯基支持她说。

“嗯,好吧。我躺上去。何必这样兴师动众?”阿里也夫微笑起来。

护马兵把马牵了过来。谢米连柯和游击队员骑上了战马。他们立刻显得英姿飒爽。

麦林斯基开玩笑地喊了一声:

“你补充了新的人员,这就不会寂寞了……”

“补充的人员是真不错呀。”州委书记朝伊琳娜·彼得罗芙娜微微一笑,又马上回敬了一句:“你可是把最好的留下了。战前有不少人去医院不是为了治病,而是为了去瞄她一眼……好啦,祝你们健康!嘿!”

游击队员们策马前进,去追赶自己的队伍,只见那马蹄下雪块飞舞。

党卫军分队长桑格穿着一件黑色皮大衣走进集团军司令部保安处的接待室,由于夜里那桩倒霉事情,他还没有来得及把大衣弄整洁,钮扣也没有扣上。接待室里的电话铃声不绝于耳。

“我是党卫军大队长沃尔夫的副官!”一个年纪不轻的党卫军小队长从三部电话中间拿起其中一部的话筒说。他戴着角制眼镜,与其说他是个盖世太保,倒不如说他更象一个教员。“对不起,警备司令先生,我不能给您接通他的电话……”

桑格果断地朝办公室的房门走去,把企图拦住他的副官推向一旁。

党卫军大队长沃尔夫的办公室的房门是双重的,所以一点声音也传不进来。窗帘几乎没有拉开,室内半明半暗,这里响着的声音与外面的迥然不同。党卫军大队长整个身子陷在圈椅里,下巴顶着胸口,聆听着一场钢琴演奏会。一张大唱片在“菲利浦”牌的自动电唱收音两用机上缓慢地转动着,一点咝咝的杂音也没有。

“音乐仍旧能够安定神经吗?”桑格代替问候地这样问道。

“啊,你还活着?”沃尔夫回答,他没有抬起头来,只是皱着眉头看了一眼进来的人。随后他懒洋洋地挥了一下手,让站在桑格身后的副官退出去。

在桑格脱大衣的时候,沃尔夫把音乐声拧低了。

“新年好!”桑格瞧了瞧那棵修饰得整齐的小松树,上面装饰着彩球和小蜡烛。“孩子们和赫尔塔怎么样?”

“谢谢,暂时还都挺好,坐下吧,”沃尔夫从装在桌子里的酒柜中拿出一瓶白兰地和酒杯。

桑格坐了下来。沃尔夫在斟酒的时候,停住了一刹那,看了看桑格挂在脖子上的那个新的骑士十字章。

“祝贺你!”沃尔夫举起酒杯嘟哝了一声。

“谢谢,党卫军大队长,”桑格正了正十字章,举起酒杯。“我很高兴咱们将在一起共事。”

“我收到了密电,命令我帮助你,跟你协作。”

“我需要会见封·霍恩。你能快一点安排一下吗?”

“我自己的事情都多得不得了……”沃尔夫嘟哝着回答。

“你遇到了麻烦?”

“你指的是什么?”

“算了吧,沃尔夫。要知道我是直接从那里来的,从大桥旁的地狱里。”

“这两年半以来,我们在这儿损失了上千辆的机车和几万辆装载技术装备和人员的车皮。所以,你幸运地从大桥旁逃脱出来的那场灾难,只不过是这出戏里的一个插曲而已。我还会有别的麻烦事呢?带着机密文件的比尤特佐夫中校失踪了,过一小时,我得把这一情况向司令官封·霍恩将军汇报。”

比尤特佐夫中校的文件放在麦林斯基面前的桌面上,而中校本人就坐在对面,紧张地挺直着脊背。他已经清醒过来了,并且由于刚才的那场经历而吓得够呛,但是他力求保持自己的体面。

在这个林间小木头房子里,炉火把屋子烧得暧烘烘的。木柴噼啪地响着。叶罗费耶夫一声不吭地收拾桌子,而且生气地发出呼哧呼哧的声音,同时尽力把目光躲开那个德国鬼子。侦察队长果尔什柯夫中尉倚着墙站在窗户旁边。

“您在柏林工作,是吧,比尤特佐夫中校?”麦林斯基用德语问道,可是俘虏却顽固地一言不发,眼睛直瞪瞪地盯着传令兵在收拾餐具的那个地方。“您出差到前线来的目的是什么?”麦林斯基随后又用俄语对果尔什柯夫说:“给他吃过东西吗?”

“绐他送去了……”果尔什柯夫回答。“至于他吃没吃……”

“要是我,”叶罗费耶夫埋怨着说,把碗盘弄得乱响,“就让他吃个黑枣……”

“瞧你把炉子烧得那么旺,看来火星都要飞到天上去了。你去看看吧。”麦林斯基对他说。

“好吧,我这就去。”老头子回答。

麦林斯基重新审问俘虏:

“您回答不回答?”

德国人终于瞧了少校一眼:

“我是德国军官,我曾宣誓效忠于袓国,所以不想去危害她……”

“见鬼!”果尔什柯夫小声骂了一声。“现在咱们还得花费好多时间来给他上政治课……”

德国人提心吊胆地斜视了他一眼。

麦林斯基继续用德语说:

“那好,比尤特佐夫中校,如果您看不出德国和您如此热心为之效劳的法西斯这两者之间的区别,您就要冒风险去与法西斯遭受同样的下场……”

这时候,赫瓦特出现在小木头房子的门口,他随身带进来一股寒气。

“可以进来吗,少校同志?”

“当然罗。您怎么这么晚还没有吃晚饭?”

“我回头跟战士们一起吃。”赫瓦特回答后把一张纸放在麦林斯基面前,“请您在战报上签个字。”

果尔什柯夫看到麦林斯基在读战报,就弯下腰用德语小声地对俘虑说:

“我们可不会浪费太多时间,明白吗?”

麦林斯基在战报上签了名,把它递给了赫瓦特:

“你把它发出去,然后去看看阿里也夫,我一会儿就来。”

“是!”赫瓦特规规矩矩地向后转走了出去。

“他永远也不蹭蹭鞋,这个大个子鬼东西!”传令兵嘟哝了一句。

“叶罗费耶奇!……”少校生气地叫。

“好啦,我就去,就去……”

俘虏盯着少校的眼睛问道:

“少校先生,如果我把知道的一切都讲出来,您能饶我的命吗?”

集团军司令官封·霍恩上将正呆在一个混凝土防空洞里,这时传来了苏联空军轰炸市内军事目标的闷闷的回声。

尽管在防空洞里,除了党卫军大队长和封·霍恩之外,也没有其他人了。司令官还是压低了声音说:

“如果您找不到活着的比尤特佐夫中校,那就说明他被打死了,不能有别的说法。您明白这个吗,沃尔夫?”

“是的,司令官先生。”

“但是,关于封·比尤特佐夫所携带的那些文件的下落,您和我必须是一清二楚的。”

“我有责任提醒您一声,司令官先生,我得到报告,有些情报就从您的司令部里泄露出去了……”

“沃尔夫,这是您应该操心的事……”

电话铃声打断了他们的谈话,封·霍恩拿起了话筒。

“空袭警报已经解除,将军先生。”副官报告。

“谢谢,克吕格。”封·霍恩放下话筒,对沃尔夫说:“咱们上去吧,这儿还是太闷。请您注意:您只有一昼夜的时间去寻找比尤特佐夫的文件。”

在司令官的接待室里,将军的副官克吕格少校在桌旁迎着他们站了起来,但是,正在等着接见的桑格却抢先一步来到封·霍恩面前。

“希特勒万岁!”他挺直地举起右手喊道。

“万岁!”霍恩小声地说,然后急忙地从桑格身旁走了过去。

副官在将军和沃尔夫身后关上了办公室的门。

克吕格尽量不去看仍旧站在接待室中间的党卫军分队长桑格。

在办公室里,封·霍恩低声地埋怨起沃尔夫来:

“我不是预先提出过吗,我不想和这些屠夫有任何关系!正是他们激怒了当地老百姓来反对咱们。沃尔夫,您为什么要让我跟他们打交道?”

“我斗胆重复一下您说过的话,司令官先生。‘心慈手软就是力量薄弱的表现,并且极其危险。’桑格手下的人干的是他们应该干的行当……”

这时候封·霍恩走向自己的圈椅,按了电门,但是灯泡没有亮,将军按了一下召唤副官的电铃,克吕格立刻出现了。

“灯,”将军指着电灯说,“叫他们赶快修好。”

“遵命!”克吕格把后脚跟咔嚓地并了一下,就走掉了。

“对,我说过,而且还要重申:要毫不留情地把游击队消灭掉!”封·霍恩说。

“他们不怕死,将军先生,”沃尔夫疲惫地回答。“而且他们也用实际行动说明了这一点。我们已经好多次向柏林报告说麦林斯基支队被消灭了,可是这个支队还在继续活动,仿佛是在嘲弄我们。昨天在伦金斯基大桥那儿的溃乱,就是他们干的。它不是一支普通的游击队,它是在我们心窝底下一个庞大的侦察基地……”

“又是麦林斯基……”将军沉思着说。

“用一般的斗争方式来对付他,实际上毫无用处。桑格带来了一项大胆的计划,是经过元首批准的。我确信按照这个计划咱们可以消灭麦林斯基支队。”

克吕格又出现在门口。

“司令部警卫队长的值班助理、上尉茨文舍来了。请允许他进来给您换个灯?”

“让他等一等。先请党卫军分队长桑格进来。”

“是。”克吕格说完回到接待室,等在这里的有拿着台灯的茨文舍和桑格,桑格正读一本用俄文铅印的什么书。

“司令官在等候您,党卫军分队长。”克吕格邀请桑格进去。

桑格放下了那本小册子,站起身来,把直领制服拉一拉,就走进了办公室。

茨文舍从圈椅上拿起那本小册子,这原来是一本红军战斗条令。茨文舍吹了一声口哨。

“这是个什么人物?”副官问。

“党卫军分队长是位反游击战的大专家。”

“这可谢天谢地,这一下咱们可以睡个踏实觉了。”

阿里也夫躺在一张木床上,它安放在护士齐娜一间储藏各种药品、绷带的小屋里。麦林斯基把煤油灯的灯芯捻大了一些,这一来就可以看到坐在角落里一只木箱上面的赫瓦特了。少校把盖在负伤的阿里也夫身上的被子拉整齐。政委咳嗽起来了,一阵一阵的咳嗽使他胸口疼痛难忍。

“哎,政委,你倒下的真不是时候……”麦林斯基摆了一下头。“如果这个俘虏没有撒谎——撒谎对他也没有多大意义。咱们这儿将有大热闹呢,德国人在匆忙地构筑坚固的工事,并且从法国调来坦克师和摩托化师。这一切似乎是为了不惜任何代价在这里把战线守住,而在这期间,在德国正在加紧制造某种超型武器,中校称它为‘复仇的武器’。说起来,他在火车上还随身携带着一份在柏林批准了的新工事的工程略图……”

“他把略图交出来了吗?”阿里也夫稍稍抬起身问道。

“没有,它留在车厢里了……”

“真见鬼!”赫瓦特站了起来,注意使自己的头不要撞上天花板,“我马上带半个连乘雪橇出发!……”

“晚了,”麦林斯基说。“再说,你到哪儿去找那只皮箱?我另外有个主意……”

“这个‘复仇武器’是个什么玩意儿?”阿里也夫问。

“俘虏拒绝回答,他说:我只能在莫斯科对大长官讲。”

“这全是扯淡,”赫瓦特说,“他在抬高身价……”

“这可能。”阿里也夫说。“但是不要忘记,从德国鬼子的堑壕到莫斯科,还不多于五百公里!”

“要派阿辽什卡到城里去一趟,”少校说。“要带上俘虏的文件,让阿法纳谢也夫检查一下……”

“我很快就会起床的。”阿里也夫说,一面无力地与离去的赫瓦特和麦林斯基握手告别。

两个指挥官从阿里也夫那里出来,又走进一间大土窑,那里放着几排躺着伤员的木床。离门口不远,在半明不暗中有一个用床单遮起来的明亮的角落特别显眼,那是动手术的地方。正在做手术的医生和护士的影子在床单做的布帘上晃来晃去,就象在银幕上似的。

麦林斯基走过这里的时候,把布帘拉开了一点,向戴着口罩的伊琳娜·彼得罗芙娜问道:

“您需要什么吗,大夫?”

“飞机。有九个重伤员要做腹腔手术。在这里的条件下……”她摇了摇头。

“会有飞机的。”麦林斯基说。

他觉得伊琳娜·彼得罗芙娜好象还要说些什么,他迟疑了一下,但是医生没有说话。麦林斯基走出了作医院用的大土窑,冬天的晚间静悄悄的,麦林斯基和赫瓦特沿着松树间的小径走向队部的警卫室。有两个人在台阶上等着他们,一个是果尔什柯夫,一个是阿辽沙——他十五岁左右,穿着准备出远门的衣服。

“都准备好了,少校同志!”果尔什柯夫报告。

“把文件缝起来了吗?”麦林斯基摸了摸小伙子的肩膀。

“是的。”果尔什柯夫回答。

少校俯身对阿辽沙说:

“要小心谨慎,孩子。多多问候你爷爷。告诉他,我们这里没有他真闷得很……”

“我一切都做到。您别担心,伊万·彼得罗维奇。”小伙子说道。

在一座刚从法西斯手中解放出来的城市的郊区,有一栋不大的房子,房子周围是一座堆满了雪的花园,方面军司令部就驻扎在这栋房子里。整个地下室的墙旁,摆满了成排的收发报机,十来个无线电员在同时工作。

一个中士收到了一份无线电报,他把它递给了译电员。过了不一会儿,一个军官把这份电报的内容口述给一个女打字员:

“……截至1944年1月2月止,共炸毁三列车弹药,四列车武器装备,七列车燃料,共消灭两千名以上法西斯士兵和军官……”

在一间小打字室里人声嘈杂,几台打字机嘀嗒地响着,几名军官同时在口授各种报告:

“谢米连柯报告:……由于前线日益接近,我们将转移至州委在波列谢的后备基地……”

“阿法纳谢也夫报告:……集团军司令部来了一个搞特务活动和反游击战的专家——党卫军分队长桑格。讨伐行动将加强……”

“麦林斯基报告:……一线上开始构筑极其坚固及纵深配备的防御工事……”

在方面军司令官叶尔莫拉也夫上将的办公室内正在召开军事会议。军事委员会的成员围坐在一张大的长桌旁边,桌面上放满了作战地图。方面军侦察处长叶里谢也夫少将显得比较年轻,他笔直地站在那里,一面翻阅拿着的各种报告,一面向军委会汇报:

“空军侦察证实了麦林斯基和阿法纳谢也夫的报告:敌军开始构筑坚固的防御地带,”叶里谢也夫一面报告一面用铅笔在地图上示意。“又给封·霍恩调来了相当强大的预备兵力,在我后方和交通线上发现敌军在积极从事侦察活动。我方消灭了二十个破坏小组……”

“法西斯匪徒企图拖延时间,并且准备搞一个什么大把戏。”方面军军委成员萨多夫尼柯夫中将说。“我想,与此有关连的,是麦林斯基关于所谓‘复仇武器’的报告,这很值得注意……必须立即把一切向大本营报告。”

“我同意,”叶尔莫拉也夫点了点失。“我方面军侦察处应加强对敌军修筑工事地带的监视!”

“是。”叶里谢也夫说,随后他迟疑了一下,又继续说道:“司令官同志,请允许吸收麦林斯基少校来共同执行这项任务。”

“同意。”叶尔莫拉也夫说。

在一个严寒的清晨,阿辽沙轻步走在一条道路上,它通往在远处隐约可见的城市。阵阵的寒风吹起田野里的积雪,把它复盖在路面上。偶尔,德国的重型卡车越过了阿辽沙向前驶去,能遇到的农民的大车极少,通信兵骑着摩托车,呼啸着急驰而过。

一队巡逻警察在一个小村庄的村边上拦住了阿辽沙。

“喂,站住,证件!”

“什么证件?我还不到十五岁呢……我到村里去来着,想用点什么东西换些吃的。”阿辽沙一面哀求,一面放下肩上的一个大口袋。“喏,你们看看……”

“喂,你这个笨蛋,住嘴。把口袋扔下!把衣兜都翻过来!”

阿辽沙照警察的吩咐做了,但依然在诉苦:

“我什么也没有……”

一个壮得象头公牛的警察一把抓住阿辽沙的衣领,把他从道路上推向停在路边的一辆带篷卡车。

“你要不就去干活儿,要不就去偷,可不能到处闲逛,也不小了。”

阿辽沙被抛进车厢,里面已经有好几个象他这样大或稍大一点的姑娘和少年。

那个警察搓了搓手掌,对另一个警察说:

“他够不够十五,反正也没人査问。”接着他往车厢里喊道:“你到德国去干活儿,还没感谢我们呢,狗崽子!要不你就得在这里饿死或是挨一粒我们的子弹!……”

在离城不远的一个树林边上,有一栋过去是疗养院的房子。在通往这里的一条还没有整修好的路上,党卫军大队长沃尔夫的“梅塞德斯”牌汽车吃力地颠簸前进,一队摩托车兵护送着他。

这栋房子的四周围着铁丝网栅栏。门口站着两个穿着长羊皮大衣和戴着皮帽子的哨兵,他们拦住了汽车。

哨兵仔细地核对了证件上的照片和本人,又险查了证件上某种特殊标记,这才示意打开栅栏门。不过,没有让摩托车护卫进去。

通过大门再向前走五十来米,道路就突然在一个小广场上截止。再往前,只有一条穿过一个个雪堆的小径,它绕过破坏了的房子和过去的花园通向树林。

“从这儿只好步行了,党卫军大队长。”桑格一面说一面下了汽车,他推着车门,等沃尔夫下来。

桑格穿着暖靴和一件伞兵日呢短大衣,把风帽推在后面,迅速和坚定地沿着挺滑的小径向前走。沃尔夫勉强地能跟上他。

周围是一片沉静阴森的树林。

突然,从一棵大松树旁闪出一个人来,他穿着与门口哨兵一样的长大衣。一把俄国棱形刺刀仿佛向党卫军大队长的胸膛直刺过来,接着是用俄语的喊声:“站住!来的是谁?”这一声把沃尔夫吓了一哆嗦,他伸手去掏枪套里的巴拉贝伦枪(注4)。

“严寒。”桑格平静地用俄语回答。

“熊,过去吧。”于是那个人影又消失不见了,仿佛它根本没有出现过。

桑格继续前进,他微露笑容,对刚才的那一套洋洋自得。

一个伪装起来的土窑入口,同样突然地出现在他们面前。桑格让党卫军大队长沃尔夫先走了进去。

这个土窑是有人住的,而且还相当舒适:墙是用薄木板镶成的,室内清洁,有一盏电池灯,木制桌面上放着军用电话,铁炉里的火势正旺。

“可以把大衣脱下来,这里很暖和。”桑格说。

“瞧你,住得真美。”沃尔夫脱了大衣,在靠着火炉的长凳上坐下来,向四面张望了一下:“只是还缺少杂志上的美女照片……”

“就是这些东西明天也得放弃啊。”

“是要抓紧。在反攻之前必须把地下组织和麦林斯基消灭掉。阿列尔特来了吗?”

“他是我们最卓越的特工人员。”桑格点了点头。“我们都准备就绪了,党卫军大队长。”

“汽车安排好了吗?”

“沃尔夫,甚至你也不懂我们全部工作的特点,对别人还能有什么要求呢?我们夜里出发,沿着野兽走的小径步行前进……如果哪怕是个小娃娃偶然碰上我们,也必须立刻毫不留情地把他消灭!”

“那么弹药和给养怎么运呢?”

“我们暂时所需要的一切都要随身携带,其余的要从敌人那进夺过来。”桑格微微一笑。

“愿上帝帮助你们。”沃尔夫说。

“我们临行前你要讲几句吗?”

沃尔夫点了一下头。桑格摇了一下电话机柄,用俄语对着话筒说:

“是克莱因吗?把人集合起来。”

一个过去的面粉仓库里,关着大约一百个青年,里面又冷又暗。虽然这里本来就够拥挤的了,可是青年们还是尽可能地挤在一起,这样好暖和一些。

从房顶的裂缝里透进一丝亮光。

阿辽沙坐在大门旁边。他身旁是几个十七岁左右的姑娘,其中有一个轻轻地哭泣着。

外面传来一个妇女的声音:

“玛申卡!”

有几个姑娘向大门扑去:

“妈妈!好妈妈!……妈妈!……”

仓库外面有人用粗硬的嗓音命令:

“嘿!从这里走开!”

“我的女儿在里面呐!”传来一个女人哽咽的声音,“她什么也没带……我只是想把这小羊皮袄交给她……”

“滚开!听见没有!快!老妖婆子……”

阿辽沙从门缝里看见一个警察用枪托把那个妇女从仓库前赶走。

“妈妈!”一个姑娘喊了一声,她就跪在阿辽沙穿旁,也正从门缝里往外看。“您走吧!什么也别求他们!不要低声下气,妈妈!我很健康,我死不了!……”

“玛莎(注5)!”

又传来“住嘴!”的喊声。

突然,传来一声枪响……仓库里的人“啊哟”了一声,就沉静下来了。可是枪声忽然接二连三地响了起来,就象冰雹在敲打铁皮房顶似的。

阿辽沙从门缝里看到,一个老太婆从仓库前跑开了,一个警察把胳膊一抬倒了下去。一匹拖着一辆空雪橇的马奔驰过去。闪现出几个警察,他们边逃边返身射击。然后——看到了短皮袄和飘着丝带子的帽子。

又过了一刹那,传来枪托砸仓库大门的声音,门门哗啦地响了一声。大门完全敞开了,出现了两个小伙子,他们举着苏式冲锋枪。经过激战,他们红光满面,短皮祅上系着红带子,他们微笑着喊:

“出来吧,孩子们,我们到了!”

“散去吧,别再让人抓住!”

大伙儿涌出大门。

姑娘们把两个小伙子团团围住,人声嘈杂,一句话也听不清。

阿辽沙从人群里挤了出来,几乎一下子就碰上了一个伸开胳膊、仰面躺着的警察的尸体。这原来就是那个不久前在半路上把他拦住的壮得象条公牛的警察。阿辽沙弯下腰想拿起地上的卡宾枪,但是不知是谁的脚抢先踩住了枪。一个穿着皮短大衣的威风凛凛的人严厉地说:

“孩子,玩枪还早呐。快回家去!”

阿辽沙没有争辩,沿着街道走去,看见几个打死了的警察和两名穿着系着红带子的短皮祅的游击队员。

阿辽沙在一长排仓库跟前停下来,一条铁路支线一直通到这里。仓库的大门都敞着,门口东倒西歪地躺着一些打死的哨兵。有些人从库房里搬出一些口袋和食品箱子,都装到雪橇上去了。

这时,在村庄里当家作主的是游击队员们。他们串街走巷,敲着各家的房门:

“出来吧,同志们!都到仓库那里去!把吃的弄回家来。”

一小群当地居民已经来到仓库前,但是谁也拿不定主意走进去。穿皮短上衣的那个人登上了雪橇:

“同志们!公民们!这是属于你们的食品。是你们的,敌人是从你们手里夺走的,准备运到德国去。我们不能把它全部带走。你们能拿多少就拿多少走,剩下的我们反正要烧掉……”

“豁出去啦!”有一个老头儿喊了一声,把帽子在地上一摔,就钻进仓库里去了。

“不用怕,同志们!‘保卫祖国’游击队再也不会让那些坏蛋欺负你们!我们现在要在村外的树林里认真地干起来,而且要一直呆下去!……”一个佩着左轮手枪的人说。

人们纷纷地把大口袋拽回家去。

阿辽沙看见了刚才在仓库里挨着他的那两个姑娘;玛莎和她的女伴。玛莎的母亲跟着她们一边走一边哭诉着说:

“唉,孩子,这算怎么回事呀,亲爱的……你又要上哪儿去?我跟你说啦,回家吧!……”

玛莎喊了一声:

“阿辽沙!你到哪儿去?”

“我?我回家去。我要回家去,有事儿……”

“我们俩本来想到部队去,可人家不收。他们说,姑娘们啊,你们啊,还太小,说那个……”玛莎显得很伤心。

“喂,再见啦!”阿辽沙难为情地说。

“再见……”

两个姑娘目送着向树林走去的阿辽沙。这时候,那个穿皮短上衣的人走到她们跟前:

“姑娘们,你们是想参军吗?”

“怎么,可以,是吗?”姑娘们高兴起来。

“不,不行。可是我们很需要可靠的人。你们是当地的吗?”

“是当地的,那就是我们的家……”

他们边谈边向姑娘们住的那栋房子走去。

“是这么回事,姑娘们,我对你们有个很重要的请求……你们是共青团员吗?”那个高个子问。

“是啊,那还用说。”玛莎的女友说。

“这是一项战斗任务:一个小伙子的腿被那些坏蛋用刺刀刺伤了,他流了好多血,我们担心把他送不到树林里的基地去……”

“把他留在我们这儿!我们会把他藏起来,把他治好。敌人就是有狗也不会找到他的!”玛莎热情地说。

“上帝啊!……”母亲只是叹息了一声,她一直跟着他们。

“好妈妈!”玛莎略带责备的神色转过身来说。

“你们真是好样的,姑娘们。这也是我意料到的。妈妈,这一切都长不了。过那么两天我们就把他弄走……现在会有人穿过菜园把他送来,免得让人看到……”

有两个人用自制担架把伤员抬来了。他不停地呻吟着,好象是失去了知觉。在姑娘们的帮助下把他抬到阁楼上去了,让他躺在干草上。送伤员来的那两个人,在他身旁放下了一支冲锋枪,一个手榴弹和一口袋食品,然后就一声不响地走了。

玛莎俯身看着伤员,小伙子呼吸很困难。玛莎摘掉了他的帽子,一头淡褐色的卷发披散开来。

“他真漂亮!”女伴赞美地说。

“去拿点热水来,饶舌鬼。”玛莎打断她说。然后,她温柔地拂开了伤员汗津津前额上的一缕头发……

一座沦陷的城市。大街上,一匹挺不错的小马拉着一辆带篷雪橇,马特维大爷弓着背空在车辕后面。街道两侧的房屋不是倒塌就是烧毁了,雪橇的滑木在破砖乱瓦和碎玻璃上吱吱作响。一辆涂着脏雪伪装色的装甲运输车,履带轰隆轰隆地响着,爬行过去。一些傲慢军官乘坐的小卧车来来往往。挎斗上装着机枪的摩托车飞驰而过。巡逻队员带铁钉的皮靴发出铮铮的响声……戴着白袖章的警察在十字路口卖力地指挥交通。为数不多的过路人——其中多数是年迈的如女,都力求快一些、悄悄地走过街道。

在某些残余的房屋上,挂着用德文和俄文写的招稗。其中有一家斯特赛尔父子古玩店,它比其他商店更大更华丽一些。

马特维大爷的雪橇驶到火车站前的广场上,停在一根柱子跟前,这儿离破坏了的站房很近。跟着又来了三个想靠赶车谋生的人,他们都在等火车到来……

马特维大爷可能打起瞌睡,所以他没有觉察阿辽沙的出现。

“爷爷,喂,爷爷!醒一醒!我给你带好吃的来了……”阿辽沙扯着马特维大爷的袖子说。

“辽什卡,”马特维大爷俯下身吻了一下阿辽沙。然后他偷偷地朝四周张望了一下。“你在城里闲逛个什么?应该在家里等我……””

“我知道你大概饿着肚子呢,再说我的时间也不多。”阿辽沙轻声回答。

不过,并没有人注意他们。阿辽沙打开了包着馅饼和鸡蛋的包袱。

“那边咱们的人怎么样?”马特维大爷问道。

“都活得好好的。万尼亚给你带好来了,让我告诉你:他们都很惦念你……”

“可是你,天啊……”大爷叹了一口气。

这时候,一辆三套马的轻便雪橇气势汹汹地驶到停车场上来了。三匹同种的马都是灰色的,膘肥体壮,雪橇上涂着俄国童话中的图画,围着毛皮帐子。在那匹漂亮、结实、披着长鬃的辕马的颈上,套着一个用镀金和镀镍的金属片装饰着的木轭。

“嘿,穷仔子们,小心着喽!”一个短粗黑胖的汉子在车夫座上叫喊,他一脸横肉,冻得红红的。这辆花哨的雪橇撞了一下马特维大爷的马,它吓得扬起头往旁边一跳。坐在车辕上的大爷差一点没摔下车来,包袱也掉在滑木旁稀烂的雪里。

“你往哪儿乱撞?你这该死的恶棍!”马特维恼怒地说。

“小点声,老家伙,不想活啦。”那个汉子懒洋洋地回答。

“爷爷,算了,咱们走吧,爷爷。”阿辽沙一面央求,一面扯着爷爷厚呢上衣的下摆。

“瞧这副奴才嘴脸。”马特维大爷不甘心地说。

“我把你这个老东西,把你的那匹臭马一起送到盖世太保那儿去。”汉子一面爬下雪橇一面说。

马特维大爷用鞭子猛抽了一下马。阿辽沙先是拉着雪橇车帮跟着跑,然后跳了上去,挨着爷爷坐好。他们拐进一条弯弯曲曲的窄胡同里,随后就在郊区的房屋之间消失不见了……

在一个属于军官俱乐部的小餐厅里,又舒适又温暧。冬季柔和的阳光勉勉强强地穿透挂着白绸窗帘的窗户,大厅的角落里半明不暗,只是在一张放着枝形烛台的小桌旁,有几个军官在用餐。看来其中的三个是从前线来的,受伤后正在复元。一个坦克兵,黑眼罩罩在他那打瞎的一只眼睛上;一个拄着柺棍的飞行员和一个年纪不小、戴着眼镜的、手受了伤的军医;那第四个是一个大尉军需官,他笑容满面,无忧无虑,象个放荡鬼和到处吃得开的人。用餐时,正是他在“发号施令”。

“堂倌!”大尉大声呼唤。“先生们,请允许我给!”大尉好似事前已有准备,抢先抽出一张钞票塞给侍者,然后挥手让他走开:“谢谢你,亨利希。”

“这可不行,太尉。”独眼坦克兵粗鲁地说。“见鬼,您怎么付起钱来了?”

大尉丝毫也没有生气,反而咧着大嘴微笑着说:

“我把内情告诉你们,刚才咱们吃掉的那只小猪,我早就见过了。我花十马克从一个农民手里买了它,然后和别的小猪一起按五十帝国马克一只卖给了这家饭馆的主人。于是乎我就赚出了咱们这顿饭,朋友们……”

军官们放声大嚷。他们走出俱乐部时仍笑声不止。

“晚上见,先生们。”大尉说。他用手碰了碰帽檐,就迈着坚定的步子向正在饭馆大门前不远的马特维大爷的雪橇走去。

“真是个机灵的小伙子。”军医温厚地点了点头。

“我真想看看这个机灵的小伙子在战壕里是个什么样子。”坦克兵说。

“你在战壕里不会见到他的,正因为他是个机灵鬼。”飞行员冷笑了一声。

……小马沿着空荡荡的大街不慌不忙地跑着。

“出什么事了,马特维·叶果罗维奇?”大尉小声用俄语问道。

马特维大爷没有转过身来回答:

“伊万·彼得罗维奇送来的急件。老地方,在氈子底下。”

大尉把手伸到沿着车帮铺着的氈子和干草的最下面,拿到了信件,人不知鬼不觉地把它塞进大衣口袋里。

“晚上我还是在这儿,在俱乐部门口等您,”马特维大爷说。“可您早一点出来,要不我又得去干那肮脏的差事——去送那些军官和他们的臭娘儿们。老啦,老啦,又找了这么个差事,上帝饶恕我吧……”

“行了,太爷,别唠叨了,”大尉说,“谢谢你了。”

大尉塞给马持维大爷一张钞票,跳下雪橇,就消失在一栋楼房的门廊里。这儿是集团军军需部的给养处。大尉上楼进了自己的办公室,锁上了屋门,打开了从马特维大爷那儿拿到的一包东西,里面有封·比尤特佐夫中校的文件和一封密码信,其中对皮箱作了这样的描述:“猪皮面,浅揭色,有两条皮带,扣锁……”

与此同时,一个士兵从一列刚刚到站的被破坏了的火车车厢里,拿下一只也是这样的,也许就是所说的那只皮箱。他把这只皮箱漫不经心地扔在一辆小车上其他皮箱之间,把车推向用瓦垄铁皮盖的仓库去。他经过其他车厢的时候,另外一些士兵也正在卸车……

大尉走出军需部,上了一辆小汽车,它象本市其他几乎所有的汽车一样,也涂着近似脏雪的伪装颜色。他把车停在一栋小房子跟前,那儿是火车站警备队的驻所。

大尉在警备队的驻所里遇到一个司务长,这是个非战斗人员,戴着厚眼镜片的眼镜,他刚从外面走到走廊里来。

“司务长!”

“是,大尉先生。”

“你们这儿是怎么回事?是总动员吗?警备队长在哪儿?”

“如果大尉先生有什么急事,也许我可以效劳?”司务长问。

“我的父母托人给我带来一点新年礼物,可是,我听说运它的那列火车在大桥那儿给打坏了。司务长,谢谢你……”

“您真走运。没主的东西刚刚运来,都放在一号仓库里。现在正在整理。您就赶快去看看吧,大尉先生……”

大尉大步走在空荡荡的月台上,走过那列被打得千疮百孔的火车,已经给它挂上了机车,正准备把它从火车站上拖走……

……与此同时,党卫军大队长沃尔夫正在仓库里看着各种皮箱一个一个地被打开来。水泥地上扔满了军装、衬衣、种种私人用品。士兵的靴子在不知是谁的一些相片上踩来踩去……

一只猪皮厚皮箱和别的皮箱放在一起,没有被人打开。

……离仓库只剩下一百五十来米。大尉稍微放慢了脚步,点着了一支烟,向周围望了一下……

一个士兵从堆里拖出一只黄色皮箱,解开了它的皮带。

那列破烂火车的最后一节车厢赶过了大尉,他正坚定地朝仓库走去,它已经近在咫尺了……

一个士兵橇开了一只皮箱上的锁,把一个普通出差军官的东西抖落了满地……一只用鳄鱼皮制的梳妆盒落在地上,盖子敞开了。士兵把这只皮箱扔在了一边。

站在离沃尔夫不远的一个军官,弯下腰检査了一下在皮箱盖里面那个很不显眼的口袋。他小心翼翼地拿出一个黑色文件夹,上面有一只压出来的飞鹰图案。

沃尔夫一直注视着这个军官,这时,他立刻来到军官面前。

“把它给我!”他几乎是从军官手里把文件夹抢了过去,随后用手摸了摸火漆印:它是完整无损的!

沃尔夫急急忙忙地向出口走去,两个党卫军军官跟随着他。

大尉在仓库门口正好和他们相遇。沃尔夫用怀疑的目光从头到脚打量了他一番,问道:

“您是什么人,在这儿干什么?”

“请允许我报告,党卫军大队长!”大尉站得笔挺,举手敬礼。“军需部给养处军官格里高利·莱斯涅尔大尉,我在找警备队长。应该有两车皮白莱运给我们的给养处……”

沃尔夫一声不响地转过身去,走向自己的汽车。

在封·霍恩面前的桌子上,放着一个打开了的黑色文件夹,火漆印已经扯下来了。将军把他那有如蜡制的纤细的手放在文件夹上,用不大的声音对自己司令部的军官和各军军长讲话。有二十来个将军和军官围坐在司令部会议厅里一张长桌旁边。每个人面前都放着一些纸张、战报和削尖的铅笔。

“任何一个军官或是将军,如果没有我的命令随便放弃阵地,”封·霍恩说,“我就要把他交给军事法庭审判。1941年,我们的胜利被人窃取去了。现在,我们面临的任务是纠正过去的错误。最好的防御,就是对俄国人进行强大的反击。咱们依靠各个布置有大量新式武器的工事区,可以一举粉碎敌军。元首今天曾对我说:封·霍恩,1944年战争的命运拿握在您的手里……”将军在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若有所思地低下了头,仿佛是被他所担负的重担压下去似的。但是,过了一刹那,他就改用另一种声调——公事上的声调说:“制订‘俾斯麦’反攻战役计划的工作,光荣地交给了我们的司令部。我们的时间不多,但是应当记住:准备得越仔细,成功的把握就越大。关于‘俾斯麦’战役的一切方面要严守机密,这我不再多提醒你们了。这是党卫军大队长沃尔夫的特权,请他和工程兵司令官施瓦尔岑伯格将军留下来。”

军官和将军们起身离座,走了出去。当只剩下霍恩指定留下来的人时,将军的副官克吕格在桌子上摊开了作战地图。

“请报告吧,将军。”封·霍恩对施瓦尔岑伯格说。

“司令官先生!我们正在广阔的正面上构筑工事,使用了战俘和当地居民。敌人必然会了解这一情况,并且会在我军防线内寻找薄弱地区。”

“你们有这种地区吗?”

“是的。请您注意一下处于中夹的二十七号方形地段。”施瓦尔岑伯格用铅笔把它在地图上画了出来。

“‘A’区几乎有二十五公里纵深的地方没有构筑工事……接连着它的就是‘B’区了。”

“将军,我对您是满意的。”封·霍恩把黑色文件夹递给施瓦尔岑伯格说:“这是你们在‘B’区继续作业的计划,已经由柏林批准。祝您成功。希特勒万岁!”

“万岁!”施瓦尔岑伯格举手敬礼,然后身体笔直地用脚后跟转了个身,从会议厅里走了出去。

封·霍恩挽起沃尔夫的胳膊,很信赖地对他说:

“黑色文件夹算是物归原主了,至于封·比尤特佐夫中校被打死一事,那是战争的厄运,谁也没有过错,但是在展开‘俾斯麦’战役之前,必须把我们各军师后方的俄国奸细清除干净,把游击队全部消灭或是封锁起来,就连一只老鼠也不能钻进‘B’区去,党卫军大队长!”

“司令官先生,桑格的别动队已经开始行动了。这次行动的复杂性和必要性您是清楚的……”

“沃尔夫,催一催他们,单就该把麦林斯基结果掉!”

他们边谈边走出会议厅,进入一间不大的前室,从司令部警备队助理茨文舍上尉面前走过去,他一直等着这两个长官离开会议厅走下楼去。

茨文舍走进会议厅,问克吕格少校:

“会议厅空出来了吗,少校先生?”

“对,茨文舍,请你把地图都交到作战处去。”克吕格正在把地图都卷起来。“请再把这儿检査一下。”

斯特赛尔父子古玩店占据了过去地质博物馆的馆址。它可能是本市生意最兴隆的商店。

在这两层楼房的宽敞营业厅里,奇怪的是还留下了过去博物馆的一些陈列品。一些狼和熊的标本以及史前人类生活的模型和挂图,给这家商店增添了一种独特的色彩。这儿的交易非常活跃,物品一应俱全,有买来的,偷来的,抢来的,用一小块肥皂或是一撮盐换来的,还有只是给物主留下一条性命生抢硬夺来的……烛台、枝形吊灯架、地、毯、水晶玻璃器皿、绘画、老式家具、教堂用具……

绝大部分顾客是德国人。

这时在这里的男人不太多:军官带着给他们拿东西的勤务兵,有几个穿便服的人,还有一个值勤的盖世太保,大家都躲着他们,免得惹事。为数不多的妇女炫耀她们贵重的大衣……店主目不转睛地盯着每一个进出商店的人,似乎他能透过包装纸看清包着的货物……

他满脸堆笑地迎接了茨文舍:

“您好,上尉先生,您需要点什么?”

“我感兴趣的是俄罗斯古画,用蛋粉水胶颜料画的。”

“啊,有这种圣像……请上楼,在右面……”

画着圣像的木板由于日久天长,变得黑乎乎的,全堆在一个柜台后面。在这个柜台上售货的,是一个在商船上当过水手的扎哈尔,由于爆发战争和法西斯占领了这座城市,他只得留在这里。

“您好,军官先生。”他用德语对走过来的茨文舍说。“您对圣像有兴趣?请。”

扎哈尔指了指为了招徕顾客摆出来的一些圣像——涂着鲜艳的颜色,装饰着费重金属片的圣像。

“我要一个古老的,小一点的,上帝的妈妈……圣母像。”茨文舍吃力地用俄语说。“我的谢谢您。”茨文舍把一盒香烟放在柜台上。

“好吧。我们找一找。”柜台上的烟一下子就不见了。“会找到的。”扎哈尔说。

傍晚前,当城里的废墟自惭形秽地躲进暮色中的时候,一些老太婆沿着白雪皑皑的小胡同,匆匆忙忙地赶过巡逻兵,几乎都向一个方向走去:到教堂里去。悦耳的钟声远远地飘荡在严寒的无空中,它召唤人们去参加晚祷。

教堂门前的台阶上,聚集着很多残废的乞丐、老头子和孩子——艰难的年代啊。

教堂里面没有炉火,成百人有如烟雾的哈气到处弥漫,蜡烛微弱地燃烧着。扎哈尔从人群中费力地挤到前面去了。老太婆们的合唱声凄凄惨惨,帕维尔神父用沉厚的低音在传经布道,这声音高高地在人们头顶上飘向拱顶。

帕维尔神父看见了挤到前排来的扎哈尔,就赶忙结束了他的布道,用疲惫而单调的嗓音说道:

“祈祷结束了,再见。”说完,他就走到一扇金色房门的后面去了。在侧祭坛那边,是他的一间小房屋,里面陈设简陋,但很干净。一个敞着的放着布道服的大箱子,一张桌子和几把椅子。扎哈尔正坐在一把椅子上,他迎着神父站了起来,握了握神父向他伸出的手。

“你好,帕维尔·伊万诺维奇。”

“你好。”帕维尔神父简短地回答,随即疲惫地坐在椅子上。“难啊,扎哈尔。人们都失去了耐心,我也忍无可忍了……”

“不要紧,没多久了……德国人也感觉到了,拼命地搂钱呢……”

“你又是来拿圣像的?”

“有什么办法?不干不行啊,帕维尔·伊万诺维奇,要做生意……这是给你的,礼物……”扎哈尔掏出茨文舍在商店里给他的那盒香烟。“我能拿一支吗?坏透了——德国的代用品,可是总得冒冒烟啊……”

帕维尔神父把几支香烟扔在桌子上,把烟盒藏在布道服的肥袖筒里。他藏得正是时候。一个贼眉鼠眼的教堂小执事正把头探进屋里来问道:

“神父,可以关闭教堂的门了吗?噢,您好,扎哈尔·斯匹里多诺维奇……我已经给您准备好了一些圣像……极不寻常的……”

在一个小药店的半明不暗的房间里,药剂师的小窗口前站着一小排老太婆。这时,门铃发出响亮的声音,帕维尔神父走进屋来。他一看排着一队人,就转身想退出去,可是那些老太婆拦住了他:

“请吧,神父……看上帝的面上,亲爱的神父……”她们央告着说,一面画十字,一面让开了小窗口前的地方。

“谢谢你们。”帕维尔神父走到小窗口前俯下身来说道:“您好,安娜·古斯塔沃夫娜。”

“您好。”一个干瘦的老太婆抬起眼睛说,她的大衣外面罩着一件白大褂。

“给您。”帕维尔神父递给她一张叠起来的纸。“这是药方,象每次一样。”

“好。”安娜·古斯塔沃夫娜接过那张纸,把它放在一旁。

“明天就会配好的……请您,来取吧。”

……天已经很晚了,一辆小轿车驶到药店门前。房门没有锁着,大尉走了进去。安娜·古斯塔沃夫娜听到门铃声,走进屋来,大尉用德语说道:

“晚安,安娜太太,”大尉摘下制帽,彬彬有礼地鞠了一躬。

“晚安。我已经都给您准备好了。”她递过来一个绷着橡皮筋的小白盒。

“谢谢。您真是个慈祥的天使。”大尉吻了一下她的手。

“你多加保重,孩子。”老太婆用俄语悄悄地说。

外面狂风怒吼。马特维大爷赶着雪橇从黑暗里钻了出来。大尉一下子倒进雪橇里。

“快点,快点!”他吩咐着老头子。

他们跑了一段路,于是大尉在雪橇里抬起身来搂着老大爷的肩膀说:

“让阿辽沙带着这个,”他塞给老大爷一个小包,“到树林里去找伊万·彼得罗维奇。”

“现在就去?”老大爷用鞭子抽了一下马。

“当然要等到早晨。你可知道,叶果雷奇,咱们的队伍在列宁格勒城下狠狠地打击了法西斯匪帮!”

“这可得庆祝一下……”老大爷转过身去,但是雪橇里已经空无一人了。周围是一片黑暗,空空荡荡,只有狂风在肆虐。

“瞧这个人,溜棹了……”

齐娜解开了血迹斑斑的绷带。一个外科医生用他那一双有力的大手,非常熟练而谨慎地摸着一个张开着的伤口周围的肉。别利亚耶夫教授是一个身量高大的男人,甚至有一点高傲神气,他简短地提出要求:

“探针!”但他推开了伊琳娜·彼得罗芙娜递过来的那一个。“不是这个,要针形的!”

那个满头大汗的伤员呻吟起来。

“忍一下,朋友,忍一忍……好,完了。”

医生用拉丁语对伊琳娜·彼得罗芙娜和一个医士说了几句话。然后鼓励伤员说:

“你的情况挺好。护士,给他扎上绷带。咱们再去看看下一个。”

几个医生走到对面一张木床跟前,床上躺着一个年纪轻轻的战士,他几乎还是个孩子呢,脸色非常苍白……

这一切都发生在麦林斯基支队作为医院的土窑里。

在躺着阿里也夫的小房里,坐着麦林斯基和地下州委书记谢米连柯。

“有些不久前想也没想到过的人,”谢米连柯说,“由于对占领者的仇恨和陷于绝望境地,也拿起了武器对准法西斯匪帮。要跟一些小分队建立起联系,考验一下成员,引导他们去从事主要事业……”

别利亚耶夫教授走进来了,伊琳娜·彼得罗芙娜跟在他后面。她走到门口就停下了脚步。

“完了,我们完事了。”别利亚耶夫说。

“请坐吧,教授。”麦林斯基把自己坐的板凳让给他坐。

“谢谢,还是请女士坐吧。”教授转身对伊琳娜·彼得罗芙娜说,但是她用断然的手势拒绝了,随即走了出去。

“没说的……看来她是很能干的……你们有这样的好医生,我得祝贺你们……重伤员里有两名看来没有希望了。那个留小胡子的,还有最后那个,简直是个孩子呢……是啊……其余的一定要撤到‘大地’去……”

“可以进来吗?”传来果尔什柯夫的声音。“别利亚耶夫教授的证件都准备齐了,少校同志。”

果尔什柯夫把证件一一递给麦林斯基。

“这是往返明斯克的车累。票是剪过的……通行证在市管理局注册过。这是斯托尔博茨检査站的图章……”

“谢谢,亲爱的,谢谢……这么说,我是去了一趟明斯克?”教授问道。

“去看女儿。”少校把证件递过去点点头说。

“她知道这个情况吗?”

“当然罗。”麦林斯基回答。

“走吧。”教授站起来说。“您哪,亲爱的加桑·阿里也维奇,快快好起来吧。”他把手伸绐阿里也夫。“对您的治疗是很好的……”

“谢谢,教授。打完仗请您到巴库来……”

“一定来。并且不必象今天这样假装去看女儿。”别利亚耶夫微笑着说。

他们从地窑里走到外面去了,皑皑白雪和太阳的光芒令人目眩。

游击队营地有它自己的一套生活:不远处,一连战士正在操练拼刺,滑雪巡逻队正出发到什么地方去。

一辆雪橇等候着教授;一匹已备好的忠实的马和半个排的骑兵护卫则在等候谢米连柯。

“喏,再见了,祝你健康!再会了,美人儿!”书记对站在地窑门口的伊琳娜·彼得罗芙娜喊了一声,她正在向别利亚耶夫教授告别。

“……阿里也夫也一定是撤到后方去,”教授结束他的话,“他有轻度浮肿的征兆……再见,大夫,要勇敢一些……”

教授坐着雪橇,谢米连柯带着护卫都离去了。

麦林斯基转身对果尔什柯夫说:

“阿辽沙回来了吗?”

“没有,少校同志……连着三昼夜我没有把人撤回来……”

“你往通城里的所有道路上都派出巡逻队去。”

“是!”果尔什柯夫敬个礼走去。

麦林斯基也正想走开,但是他的目光落在伊琳娜·彼得罗芙娜身上。她用手拽着一件披在白大褂上的军大衣,站在门口目送着远去的骑兵。

“怎么,好看吗?”少校问道。

“太好看了。”伊琳娜·彼得罗芙娜回答。“要是您现在提起天气来,那我会说:天气好极了。可这么好的气候怎么不见飞机来呢?必须赶快把伤员运走!”

“可惜这不仅仅决定于气候,伊琳娜·彼得罗芙娜,”少校说。“大伙儿都在夸您。您是什么时候取得了这种宝贵的实践经验的?……”

“您有什么怀疑吗?”

“不……”麦林斯基甚至被医生那种带讽刺味儿的直言弄得有些难为情。“我……只是作为一个普通人想打听一下……”

“我1916年生在列宁格勒……”

“我晓得您的经历,伊琳娜·彼得罗芙娜。”

“我正是想提醒一声,我不是个小姑娘,当外科医生已经五年了。”

“那……请原谅吧。”麦林斯基敬了礼,转身一百八十度,沿着雪地走去,脚下发出吱吱的响声。

伊琳娜·彼得罗芙娜目送着他,懊丧地咬着嘴唇。

“保卫祖国”游击队留在姑娘们那里的那个伤员,伤势日益严重。他伸开四肢躺在干草上,大声呻吟,发出谵语。

姑娘们在他身旁忙来忙去,把湿毛巾覆在他前额上,同时倾听着外面德国巡逻兵的脚步声和喊叫声。

伤员清醒过来了,抬起身瞧了瞧两个姑娘的面孔,然后又动了动包扎起来的腿。

“麻木了……找个医生嘛,姑娘们,啊?”他焦急不安地说。“我担心,会不会得坏疽病……”

玛莎一听“坏疽病”三字,吓得用手捂住了眼睛。伤员又倒身躺下了。姑娘们耳语起来。

“得把他弄到城里去……”

“到谁那儿去?”

“会找到人的。辽恩卡在那儿……还有柯斯加·马雷舍夫……我敢说他和地下组织有联系……那儿的人会帮助找到大夫和药品的……”

“咱们怎么把他运去呢?”

“会想出办法来的……轻一点,他睡着了……”

在一间林间小木房里,阿辽沙贪婪地喝着热茶;叶罗费耶夫蹲在他而前,用酒精搓他的赤裸的双脚。

阿辽沙仍在发抖,但他尽觉克制着,他在讲述:

“把那些警察统统干掉了……抓我的那一个,就死在地上……我亲眼瞧见的……他们占领了仓库,把吃的分给老百姓……后来怎么样我就不晓得了。我走开了,怕你们担心我出岔子……”

“可是你没出什么事。”麦林斯基少校摇摇头说。

“怎么?我不是在这儿吗?……”

小木房里除了麦林斯基、叶罗费耶夫和阿辽沙之外,还有赫瓦持、果尔什柯夫和邦达连柯。在条凳上放着阿辽沙的小大衣,肩头被撕开了。少校拿着一个白色小包。

赫瓦特在查看地图。

“这么说,你说是在塔拉谢维奇?”他问阿辽沙。

“是啊……”

“瞧,‘保卫祖国’游击队的小伙子们真勇猛啊。”果尔什柯夫说。

叶罗费耶夫摇晃了一下装酒精的小扁瓶。

“少校同志,是不是给他喝一点?他怎么也暧和不过来。”

“搓吧,叶罗费耶奇,好好地搓吧。”少校站了起来,用手把阿辽沙的头发胡橹乱了,临走前说道:“真是好样儿的,孩子……”

“就算是没人来救我,我反正也会跑掉的。”阿辽沙朝少校背后说了一声。

麦林斯基走下警卫室的地窖里。他把吊在桌上方的煤油灯灯芯捻大了一些。他轻手轻胸地,怕惊醒了睡在电台旁木床上的娜塔莎。她盖着军大衣,连头也蒙上了。

在阿辽沙带来的小包里,有一张写着密码的纸和一张直角形的玻璃纸。用大倍数的放大镜一照,在玻璃纸的一个小画面上可以清晰地看见一张地图,上面有施瓦尔岑伯格将军用铅笔标出来的27号方形地段。

麦林斯基向娜塔莎俯下身去,轻轻地动了一下她的肩:“娜塔莎……”

在方面军司令官叶尔莫拉也夫上将的作战地图上标出了27号方形地段,侦察处长叶里谢也夫少将正在办公室里汇报情况:

“不同的来源都证实了这一情报,即封·霍恩加强了对27号方形地段的注意。从近几个月内调来的三十个师当中,在这个相对来说不太大的地区内就布置了五个步兵师和三个坦克师……而且要提到的是,敌人在这一地区并没有坚固的防御工事。”

“确实没有吗?”叶尔莫拉也夫严厉地问道。

“不论是谍报还是空中侦察都没有发现什么,司令官同志。封·霍恩的地图上也没有标着什么。”

“地图的照相复制品呢?”

“麦林斯基刚得到这张照片。如果夜里天气……”

“不好啊,将军!”叶尔莫拉也夫打断他说。“我向大本营汇报什么呢?说咱们在等待好天气?……我需要的是事实:部队和兵团的番号,它们的位置,敌军工事系统的配置……但是,主要的是要知道封·霍恩为什么把突击兵团集中在这弹丸之地?请您给麦林斯基少校下达命令,让他了解德国人在这块仿佛没有工事的地区都配备着什么。让他使用一切手段,包括战斗侦察!立即给他运去弹药、药品和食品。把伤员和那个俘虏的中校运回来。”

“一定完成任务,司令官同志!”

一辆装满干草的大车停在城里路旁一栋木头平房的前面。玛莎小心翼翼地敲着玻璃窗。她的女伴站在大车旁,忐忑不安地环顾左右,一个小伙子应声探出头来,他认出了玛莎,就被着一件棉背心走到门廊上来了。

“你好,出什么事了?”

“柯斯加,你得帮帮忙!”

伤员躺在大车上干草底下,他透过一条缝看到站在门廊上的小伙子和姑娘,但听不见他们说什么。这时,骑着带斗摩托车的德国巡逻队沿着街道在大车旁急驰而过,发出哒哒的响声。

“玛莎,我不能把他留在我这儿。”柯斯加说服姑娘。“有一个军官借住在我们家里……说起来,也怪我太轻率了,你们是怎么溜进来的?”

“我们夹在大车队里混进来的……”

“柯斯加,我们怎么办呢?……列娜那儿也不成。我们去过了……她的妈妈那一通嚷啊……柯斯加,你在城里认识个什么人吧……”

“我谁也不认识。”柯斯加生硬地说,但并非很坦率。

“哪怕在哪儿过一夜呢……柯斯加,他看来要得坏疽病了……他们救出了我们,让我们免得去当劳工,而我们……”姑娘眼看着就要哭了。“快要戒严了……”

“好吧,你等一等,”柯斯加说,“我去戴上帽子……”

……装干草的大车赶到了教堂的后院里。两个姑娘惊惶不安,顾虑重重,朝四面张望着。教堂里的那个小执事一副令人肉麻的笑容,围着大车转来转去,他贼头贼脑地问道:

“卖多少钱,姑娘们?”他揪了一把干草。

萨莎推开他说:

“别动!不是卖的!”

“瞧你!这么凶……干草大槪是偷来的吧……”

他们刚要争吵起来,帕维尔神父和柯斯加就从教堂旁的房子里走了出来。

“弄到草棚子里去。”帕维尔神父说。

“还说什么不卖呢,”小执事摆摆头说。“不好啊,骗人可不好啊……”

“行啦。别说东道西了!”帕维尔神父打断他说。“去吧,付给姑娘们四十马克……”

“干什么给这么多?……”

“喂!让你干什么就干什么。同时你为了拯救自己灵魂要去祷告一下。既然在上帝的教堂里买卖东西,就不要吝惜!”

“驾!走啊!”柯斯加把疲倦的马向草棚拉去。

……伤员被安置在火炕后面用一个大柜遮挡着的角落里。

玛莎向伤员告别:

“再见,阿利克……”

“再见。谢谢你们,姑娘们。玛申卡,我永远不会忘记您的……”

柯斯加催促着说:

“走吧,咱们走吧,快要戒严了……我还要赶去请大夫……”

玛莎看了伤员最后一眼,他也用微弱的笑容迎着她的目光表示告别。

帕维尔在送别柯斯加和两个姑娘时说:

“这只是出于基督的慈悲,你们自己也明白……咱们应该帮助自己的亲人,尤其是在这混乱的时代。”

……别利亚耶夫教授把伤员包扎好了之后,拍了拍他的手。

“谢谢您,医生。”阿利克小声地说。

教授从火炕后面走了出来,拉上了布帘,对站在脸盆旁拿着一罐水的帕维尔神父说。

“没有伤着骨头。伤口也很干净……倒吧,神父,倒水吧……他忽冷忽热,这主要是由于神经过敏。他年轻,体质很好……再过两三天就可以把他从您这儿接走。”

一片宽阔的林中空地,雪地早已被捶实,作为信号用的篝火还没有完全熄灭。在树林的紧边上停着一架飞机,在朦胧中隐约可见。引擎发出吼声,螺旋桨扬起一股股的雪尘。

战士们搬运着刚从飞机上卸下来的成箱弹药、药品和种种装备。另外一些人把伤员抬到飞机上。拉雪橇的马惧怕引擎的吼叫声。所以,运伤员的雪橇都停在离飞机相当远的地方。齐娜指挥着搬运伤员的工作。

驾驶员催促着说:

“快点,同志们,快点,天快亮了……”

邦达连柯和拜桑姆巴也夫用担架抬着阿里也夫,一旁走着麦林斯基,另一劳是伊琳娜·彼得罗芙娜。

政委看见了麦林斯基的目光,竭力微笑了一下:

“你别担心,伊万·彼得罗维奇,我会把一切汇报给有关方面……”一件军大衣一直盖到他的下颏上,他把一只手放在了大衣的左面。“都在这里呢,在心上。”

“这点我放心。”少校嘶哑地说。

“什么?”阿里也夫没有听清楚,引擎的响声太大了。

“等一下!把他放在这儿。不然的话,在那边我们俩谁也听不清谁啦。”

担架放在了雪地上。麦林斯基单腿跪在了一旁。邦达连柯和拜桑姆巴也夫默默地靠着政委站着,伊琳娜·彼得罗芙娜站得稍远一些。

“我心里有点慌张,彼得罗维奇,”阿里也夫说。“我是不是能……留下来,等你们从那个方形地段回来再走?喏,哪怕坐下一趟飞机?”他看了一眼伊琳娜·彼得罗芙娜,但是她否定地摇了摇头。“不行……最终判决,不得上诉……那就再会吧。”阿里也夫沉默起来,他不想再说什么了。

麦林斯基俯身吻了政委。

“在你回来之前,将由尤尔钦柯代理你……”

但是阿里也夫什么也没有回答。担架被抬了起来,向飞机走去。有人迅速地接过担架,拖进了舱口。

两个冲锋枪手押着被俘的比尤特佐夫中校从麦林斯基身旁走过。中校停下脚步对麦林斯基说:

“我要感谢您,少校先生……”

“去吧,比尤特佐夫。您的命运掌握在您自己手里!”表林斯基用德语喊着回答。

正当这个德国人钻进舱口的时候,齐娜一把推开了他,从飞机上跳了下来,姑娘按着帽子,向站在不远处的麦林斯基和伊琳娜·彼得罗芙娜喊道:

“再见!我只是把政委送到,就乘第一趟飞机回来!伊琳娜,你要在这儿负责!对所有的人负责!……”

有一个驾驶员不知喊了些什么,把手伸给齐娜,拉她上了飞机。螺旋桨发出吼叫声,把雪旋卷起来。飞机离开树林沿着长条空地奔去。

阿里也夫用胳膊肘支起身子,从窗户里看到并排站在那里的麦林斯基和伊琳娜·彼得罗芙娜,他们越离越远,渐渐消失在昏暗中……

一纵队德国重型坦克缓慢地行驶在一条林间道路上。

三个穿着白色伪装服的侦察员藏身在雪堆里,观察离开五十来米远的这个纵队。其中的一个是果尔什柯夫中尉,他放下了望远镜。

“那些鬼子爬来爬去,但他们想干什么还闹不清……小伙子们,怎么样,咱们再接近一点?”他没有等同伴们表示同意,就沿着田野朝一片小树林爬去,这片小树林正好遮挡着一个小村庄,那里正在搞什么作业。一纵队带篷卡车在远处蜿蜒而行。

其他两个侦察员跟着果尔什柯夫向前爬去。

……夜间,在一个窝栅里,果尔什柯夫借着手电筒的亮光向麦林斯基和尤尔钦柯汇报情况。

“有一个俘虏招认,他们刚从法国调来一个星期,”果尔什柯夫说。“的确,他们穿得个鬼样子:军大衣薄薄的,那种船形帽啊……难怪他们抢走老娘儿们的围巾……他们也没正经地搞工事,只是一般的战壕、掩蔽部。他们要不只是从这里路过,要不就想马上发动进攻……”

“廖尼亚,这都很好,但这都是表皮,”少校说。“要往深处挖一下,啊,廖尼亚?”

“说得对,少校同志……”

“咱们再深入不进去了,”尤尔钦柯叹了一口气,“法西斯把各处堵得严严的……”

伊琳娜·彼得罗芙娜走进窝棚里来:

“请原谅我来打搅你们,少校同志,可是这样下去我们的俘虏会冻死的。请允许哪怕点上一小堆火?”

“大家都一样冷。我不认为有什么理由让俘虏们特殊。让他们跳跳舞。”

“您这是当真?”

“完全是。”

在一片林中空地上,四个德军俘虏在松树下面跳舞。他们各尽所能地跳着。警卫战士在一旁给他们加油:

“嘿,活泼点,老家伙们,活泼点!”

副官走进党卫军大队长沃尔夫的办公室:

“请允许……”在沃尔夫点头表示同意之后,副官把一张印着文字的纸放在桌子上:“最新的战报。”

沃尔夫用敏说的目光一下子就抓到这份情报的要点。

“谢谢。请给我接通司令官。”

副官出去几秒钟之后,有一架电话响起铃声。沃尔夫拿起话筒。

“司令官先生!我们获得了情报,说俄国侦察人员企图钻进27号方形地段……当然,已经采取了相应的措施,将军先生,只是‘A’区……”

一组侦察人员悄悄地穿过一片稀疏的白桦树林。白雪地上的白桦树以及穿着白色伪装服的侦察员,在这冬季的白天里汇成一片幻梦般的景象。他们小心翼翼地鱼贯前进,一个跟着一个。尤尔钦柯走在最前面。他用一个手势警告跟在他后面的战士:注意!雪地上绷着细细的金属线。

“地雷!”

他们一个传一个地把这个情况向后面传去。殿后的是果尔什柯夫。

前方是黑糊糊的一丛丛的松树。就在一丛松树后面,一个德国兵在一棵多叉的松树下面,把机枪枪托靠上了肩膀。

穿过树木还看不太清楚鱼贯而行的俄国人。机枪班的另一个士兵微笑着招了招手:

“来吧,伊万(注6),来吧……”他又向一旁看去,另一个机枪班也同样在一丛松树后面作好战斗准备。

尤尔钦柯仍旧走在前面。突然,他一动不动地站住了,与其说他听到了什么,倒不如说他是本能地感觉到了危险。

就在这时,机枪几乎是迎面射击起来……尤尔钦柯倒在血泊中……其余的人也都倒在雪地上,暂时也不知道谁死,谁伤,谁还活着。

机枪不停地射击,抬不起头来。但是果尔什柯夫仍尽力从一棵白桦树爬到另一棵那边去……终于,他向前一下猛冲,投出一颗手榴弹——鬼子的一挺机枪被打哑了。又有几支冲锋枪的火力遏止住了另一挺机枪。

果尔什柯夫小心翼翼地站了起来。另外有四个人也跟着他站起来了。其他的人则如同一堆堆白雪倒在雪地上。

……果尔什柯夫来到临时营地时,疲惫不堪,满腔怒火,浑身血迹斑斑。

麦林斯基喊了一声:

“伊琳娜!”

她立刻出现在眼前。

“您受伤了?”伊琳娜·彼得罗芙娜问道。

“不,我被狗咬了。可能是疯了!……这些坏蛋!该死的恶棍!”

“您镇静一下!”伊琳娜·彼得罗芙娜说。“手别乱动,让我包扎一下。”

“果尔什柯夫,你懂得他们在干什么吗?”少校问道。

“懂得……他们给咱们演了一出好戏,咱们却要以生命付出代价……”

“对,廖尼亚。咱们所看到的,只是他们想给咱们看的那些。要后退,以便从别的路上再回来……”

斯特赛尔古玩店里空空荡荡,快要关门了。用钮扣在熊和狼的标本上制造的眼睛,发出忧郁的目光,而那个史前蜥蜴的模型比过去更显得怪诞……

正要打烊的店主殷勤地打开了店门:

“请进,上尉先生……”

在卖圣像的拒台后面一个人也没有。

茨文舍犹豫不决地放慢了脚步,但是店主喊了一声:

“扎哈尔!”

扎哈尔从一扇便门中走了出来。他一看到茨文舍,露出有些紧张的样子,但他马上装出一副奉承人的笑脸:

“请您原谅,军官先生!……我本来在等您来着……后来我以为您今天不来了……您瞧……”他从柜台下面拿出一个不大的圣像。“这是个古老的,价钱又不贵。是圣母像。正是您要的耶稣之母……四百马克。”

茨文舍拿起圣像,对着晚间微弱的光亮看了看它。

“太晚了,”他对扎哈尔说,“光太暗,我看不清楚。我明天来取吧,几点钟合适?”

“您不用怀疑,这个圣像是头等货。您随时来都可以。我们九点开门。只是请您留点定钱,也就是一点预付款……”

茨文舍数出几张钞票。

“一百二十五马克。够了吧?”

“太谢谢您啦。”扎哈尔说,随后又用德语说道:“谢谢。再见……”

晚间。封·霍恩司令部作战处的军官正把一些文件和机密地图一一交给一个中校,他又把这一切放进保险柜。一个军官一边收拾他桌上的文件,一面对旁边的军官小声说话:

“完了,结束了。‘俾斯麦’搞完了。这是我参与制订的第四个庞大的作战计划。不知道它的命运如何?……”

“你还是想一想,如果你总是胡言乱语,你的命运会如何?!”那个军官同样轻声地回答。

中校关上了保险柜,封上了火漆,等大伙儿都走出房间之后,他用一个特制的小瓶把一种液体喷到保脸柜上,这种液体干了以后就成为透明的、肉眼看不见的……

作战处的门也都封上了火漆,门上的钥匙都交给了值日官——警备队长助理茨文舍。他把钥匙一一按号码挂在一个木板盒内,然后把它盖好,也用火漆封上。一个士兵在出口处仔细地检査每个走出去的军官的证件……

同一天的晚上,扎哈尔在帕维尔神父家里会见了柯斯加。

“工作并不复杂,”扎哈尔说。“今天夜里要让封·霍恩的司令部里断电,哪怕不太长的时间……”

“哦!”柯斯加说。“把变电站炸了?”

帕维尔神父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对,帕维尔·伊万诺维奇,”扎哈尔说。“什么也不用炸……”

帕维尔神父站了起来。

“我一会儿就回来,去呼吸一点新鲜空气。我暂时从外面把你们锁上,省得出事……”

“好吧,”扎哈尔表示同意。于是帕维尔神父从房间里走了出去。扎哈尔继续说:“要被看成是一次偶然事故,柯斯加。一次事故,懂吗?”

“嗯……”

“你知道红军路和果戈理街拐角上的那根装着配电板的电线杆子吗?”

“狗头门?”

“怎么这么叫?”

“我们小时候都这么叫那根有个斜梁的电线杆子。不能从它下面走过去……不吉利……”

“明白啦……你找个伙伴。”

“找阿利克,行吗?”柯斯加问。“他多少还有一点瘸,可是身体已经够棒的了,他也要求派任务。”

“不必向他说明这么干是为了什么。”

“明白了。”

封·霍恩司令部夜里很宁静。在门口,在每层楼的楼梯平台上,处处都有哨兵……

警备队长助理茨文舍坐在值班室里,他把脚顶在办公桌上,坐在椅子上晃来晃去,两眼盯着墙上的圆挂钟——这时候是十二点过五分……

一辆带篷大型卡车停在许多同一类型的卡车之间,天寒地冻,起动机怎么也不能把车发动起来,它只是在寂静的黑夜中嘶叫着。

“见它的鬼!……”柯斯加骂了一声。“德国的破烂货……”

“是不是换一辆?”阿利克提议,他时时提心吊胆地朝不远处隐现在昏喑中的学校校舍张望着。

“都是一路货。给你!用手摇吧!”柯斯加从座位下面抽出长摇柄,递给阿利克。

茨文舍以刚才同样的姿势坐在那里瞧着钟:已经是十二点三刻了……

马达终于发动起来了。柯斯加马上踩了油门。一个德国鬼子听到响声,从学校里审了出来,喊了一声什么……但是柯斯加已经挂上了挡。阿利克差一点来不及从保险扛前面跳开。——卡车起动得太急了。他一把抓住车门,登上了踏板。

“你差一点没把我压死,害人虫!……”

“可没压着呀!”柯斯加快活地笑着说。“喂,抓紧啦!”

卡车在街上飞奔而去。从后面传来一声枪响。车灯照亮了交叉路口和那根带斜横梁的电线杆子。

“狗头门!快跳!”柯斯加喊道。

卡车撞上了电线杆子。

突发的火焰象一道闪电照出了向不同方向逃跑的柯斯加和阿利克。

电线杆子缓慢地歪斜下去,扯断的电线碰上了金属物,冒着火花。

警备队值班室一片漆黑。茨文舍开亮了手电筒,从房间里走进黑乎乎的前厅里,这时已经传来卫兵们乱哄哄的皮靴声。他用手电筒照射了一个胸前挂着电筒的人。

“阿连多尔夫曹长!”茨文舍说。“把外边的哨兵增加一倍。没有我的许可,不许任何人进入司令部!”

“遵命,上尉先生!”

“内部岗哨由我亲自去检査。您抓紧时间,通知保安处,同时了解一下出了什么事……”

“是!我可以走吗?”

“走吧!”

曹长的电筒离远了,他的脚步声也消失了。只剩下了茨文舍一个人。他戴上了手套,熄灭了自己的手电筒。出现了一片黑暗和寂静。

沃尔夫是早晨来到的,他从缓慢行驶的汽车车窗里看了看那辆仍撞着歪斜了的电线杆子的卡车。党卫军大队长走进司令部时,哨兵对他举枪敬礼。

值日官警备队长助理迎面走了出来,向沃尔夫报告:

“请允许我报告,党卫军大队长!在我值班期间,自零点三十分至三点四十分断了电。我把外面和内部哨兵都增加了一倍。在岗哨上都打开了备用灯光。没有其他事故。值日军官警备队长助理茨文舍上尉!……”

沃尔夫在茨文舍报告的时候,一直目不转睛地打量着他。

“我对您的行动满意,上尉。”沃尔夫说。“您把班交了就去休息吧。”

沃尔夫走进作战处,立即朝那个巨大的钢制保险柜走去。他掏出一个小瓶,把保险柜喷了一遍。柜上立即出现了一层颜色,上面有手套的印迹。显然有人动过保险柜,并且打开了它。

茨文舍来到斯特赛尔古玩店近前,这里还没有开门。经理正把窗上的铁遮板推上去,他和蔼地朝茨文舍微笑了一下,茨文舍轻轻地点了一下头,走了过去。他没有注意到,一个与街上来来往往的军人没有太大区别的军官正跟踪着他……

……乔治·莱斯涅尔大尉坐在一家理发店的理发椅上刮脸。他朝挂钟瞄了一眼:差两分九点。这时,一个漂亮的女理发员,一面妩媚地微笑,一面把大尉的头紧贴在自己被白大褂半遮半露的高耸的乳房上,轻轻地给他按摩双颊。坐在莱斯涅尔旁边的一个军官裹在白围单里,由另一个姑娘把他剩下不多的头发巧妙地梳在秃顶上。这个人不停地唠叨着:

“……你知道吗,乔治,游击队把那个仓库抢劫一空,我在那被上帝遗忘了的塔拉谢维奇地区转来转去,可保安处……”

莱斯涅尔从镜子里看见茨文舍上尉走进了存衣处,他摘下制帽,把它放在帽架上其他同样的制帽一旁,然后他整齐地抿平了自己的头发,走进了接待室。他坐在了一把圈椅上,从小桌上拿起一张报纸,用它遮住了脸。这时又进来一个军官,他把制帽放在帽架的紧边上,在茨文舍身旁坐了下来……他们两人都背对着存衣处。

“你在听我说吗,乔治?”那个军官继续说。“保安处的人说:这不关你们的事!啊?这些狗东西……”

“他们有他们的工作,瓦尔特,”莱斯涅尔回答。“咱们有咱们的……谢谢你,亲爱的……”莱斯涅尔拿掉布巾,站了起来。他往姑娘的小口袋里塞了几个钱,轻轻地抖弄了一下她的下巴。“你能找个有空的晚上跟我一起去玩玩吗,啊?”

“我很高兴,大尉先生。”

“我在部里等你,瓦尔特。”大尉对自己的邻座说,后者嘴上正敷着热毛巾,他只是嗯了一声。

莱斯涅尔从等候理发的军官们身前走过去,从帽架中间拿起刚才茨文舍放在那里的那顶制帽,把它规规矩矩地戴在头上,就走了出去。

姑娘请茨文舍坐到空位子上来。

“请坐,为您做些什么?”

“做您所会的一切。”茨文舍微笑着说。

跟着茨文舍进来的那个军官,把一本杂志放在了一旁,仔细地看看茨文舍的双手消失在姑娘给他围上的大白围单下面。

……莱斯涅尔上楼走进自己的办公室,锁上了屋门,摘下制帽,从帽子里取出两个小胶丸,它们是被固定在漆布帽圈的衬里下面的。

莱斯涅尔解开了自己制服的衣领,抽下了挂在胸前的一个不大的护身香囊。他把两个小胶丸藏到香囊里面,再把它戴上,扣好了衣领,然后打开了门锁。正好这时候,他在理发店里的那个秃顶邻座走进屋来。他原来是个中校。

“我刚才还没有对你讲完,乔治。你听我说,你必须跟我一起到塔拉谢维奇去一趟!……”

沃尔夫在他的办公室里对副官口授:

“请似定一道以本市卫戍司令的名义发布的命令:鉴于我德军一名军官被残暴杀害作为人质,现着即逮捕本市教堂主持帕维尔神父——即沃洛比约夫·帕维尔·伊万诺维奇、市医院主任医生别利亚耶夫·安德烈·安德烈耶维奇教授、商人叶果罗夫·扎哈尔·斯匹里多诺维奇……再从我们的档案中挑几个。如于三月五日十二时前不能将凶犯逮捕法办,人质将予枪決……等等。立刻把布告印刷出来,天晚前到处张贴。其次,明天在本市各报上,德文及俄文的报上登一篇讣告:昨日匪徒自背后枪杀一名德军军官,袓国忠诚的儿子——奥托·齐格非里德·茨文舍上尉,谨致哀悼等等……按规定的格式去写……对那家理发店要彻底授查,不放过一针一线,要搞清楚茨文舍在那里的时候都有谁在场,他过去在那里跟谁碰过头,并对这些人进行彻底审查。”

茨文舍这时正在街上走着。突然,一辆小汽车靠人行道边上停了下来。从车上下来两个穿便衣的人。有人从后面对茨文舍头上猛击了一下,马上把他拖进了小汽车,车子立即开走了。寥寥可数的过路人甚至没来得及弄清楚出了什么事。

……另一辆汽车上坐着几个穿便衣的盖世太保,他们驶到斯特赛尔古玩店前。

扎哈尔看见有三个人径直闯进店里,那个在店里的暗探认出了自己人,他马上振奋起来,挺直了腰……

三个人挤开人群直奔扎哈尔的柜台走来。扎哈尔不再怀疑了:这是来抓他的。扎哈尔的柜台下面总放着一个圣像,他从它的金属片衣饰下面取出一把左轮手枪……他站在那里,仿佛很平静地在等待那些盖世太保。但是当他们几乎走到柜台紧跟前时,扎哈尔突然把摆着圣像的货架推向他们。沉重的木板劈里啪啦地打在盖世太保身上。店里。出现了一片混乱。

扎哈尔乘机向窗口奔去。暗深朝他开了一枪,但是没有打中、扎哈尔用脚踹碎了玻璃窗,然后转身打了两枪,打死了暗探和刚来到的一个盖世太保……

扎哈尔跳到窗外的胡同里。他几乎跑到了胡同的拐角处,但是盖世太保从窗口里向他射出的子弹击中了他……

沃尔夫走下盖世太保的地下室,这里有一些窄得象口棺材的单人牢房,另外还有大间的刑讯室。沃尔夫在自己的副官和一个带着一串牢房钥匙的盖世太保——这是个又壮又丑的大个子——的陪同下,从一扇扇门前走过去,不时地向监视孔里瞧一眼。

帕维尔神父一动不动地站在墙边上,他闭着眼睛,默默地念叨着什么,可能是在祈祷……

别利亚耶夫教授焦急不安地向前走两步,又往回走两步,不停地搓着他那外科医生巨大而好看的双手……

沃尔夫走进一间宽敞的大房间。一个人背冲着门坐在摆在当中的一把椅子上,这是茨文舍。

沃尔夫走到茨文舍的紧跟前,弯下腰来:

“胶片在哪儿?您说出来,我们就会在一段很长的时间内忘记您的存在……嚥下去了?销毁了?转移了?给谁了?”

“这是一场误会,”茨文舍说,“我什么也不知道。”

“我可全知道!”沃尔夫冲着他的脸吼叫。“你的奸细全班人马都在这里:有神父,有医生,有卖圣像的商人——都在这儿!如果说不是全部,那剩下的一些也会很快来到的,甚至麦林斯基。”

“我谁也不认识……”

“您大概不了解自己的处境吧,啊?……喏,看看!”沃尔夫展开一张报纸,上面印着一张茨文舍带黑框的照片。“这是明天要发行的报纸。您已经是个死人了!……我早就在监视您。您把有关27号方形地段的情报交给了俄国人。您也拍下了‘俾斯麦’行动计划。我知道,是您!……胶片在哪儿?……”

茨文舍一声不吭地转过脸去。

“那好,”沃尔夫叹了口气。“我是可怜您啊,茨文舍……”

方面军司令官叶尔莫拉也夫上将就住在司令部里,占据了两个不大的房间。

将军穿着家常软底氈靴和绒线衫,披着一件制服,在客厅里的屋门和桌子之间踱来踱去,在思考着什么。他在桌前停住脚步,把一个打开着的文件夹里的几张照片在桌上摊开。这是几张各种比例的略图和德军参谋部地图的照片。将军拿起那张27号方形地段的照片,看了一会儿,又把它扔在其他照片上面。

传来轻轻的敲门声,叶尔莫拉也夫转过身去:

“请进!”

门口出现了方面军侦察处长叶里谢也夫将军那匀称的身影。

“奉命来到,司令官同志。”他拿着一个文件夹,准备汇报情况。

“请进来,费多尔·费多罗维奇,请坐,”叶尔莫拉也夫说。“你先把文件放一放。”他拿过叶里谢也夫的文件夹。“你看,一切多么顺当:‘俾斯麦’战役计划也有,重新部署部队的命令也有,这是霍恩进攻的神圣不可侵犯的机密!而咱们全有了!你作为方面军的侦察处长,可以为自己的工作感到自豪,但是,你要同意,这太充足了,太顺利了……”

“不能算太顺利……司令官同志,请您原谅。但是,在完成这项任务时,咱们最优秀的同志之一、德国反法西斯战士茨文舍牺牲了,我方几名地下工作人员被逮捕,可能受到极其残酷的折磨……咱们付出了很大代价才获得有关这该死的方形地段的情报……”

“是啊……”叶尔莫拉也夫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为了把关于‘俾斯麦’计划的情报弄到手,付出的代价是很大的。但是,对这些情报如果判断错误,会付出更大得多的代价,叶里谢也夫将军。”

叶里谢也夫挺直了身子。

“是的,司令官同志!我们将采取一切措施……”

“费多尔·费多罗维奇,”叶尔莫拉也夫柔和地说,“您再仔细地看一遍麦林斯基送来的关于对封·霍恩军队部署的后方进行突击侦察的报告……”

“是……”

“依我看,在最后发来的无线电报中,对这个地段是否仅仅作为进攻的基地,是有所怀疑的……他还没有送来新的情报吗?”

“暂时还没有,司令官同志。”

麦林斯基支队的一部分人穿过僻静的密林返回营地。潮乎乎的春风在还是光秃秃的树枝间尖声呼啸。战士们徒涉解冻的沼泽和春汛涨水的林间小溪。同志们扛着载着伤员的自制担架。

邦达连柯正在渡过一条冰深没膝的小河流,他回身催促战友们快些前进,正好看到麦林斯基和伊琳娜·彼得罗芙娜刚刚来到岸边上,他们犹豫不决地在大水面前停下脚步。

伊琳娜·彼得罗芙娜瞧了一眼麦林斯基,但是他没有来得及说什么或做什么,因为从后面跟上来的果尔什柯夫不假思索地把姑娘抱了起来。伊琳娜·彼得罗芙娜从他的肩头上望着仍站在原处的少校,他显得有些懊丧,不知所措。姑娘微笑了一下,麦林斯基正了正制帽,也跟着走下河去。与少校寸步不离的勤务兵叶罗费耶夫紧紧地跟在后面。

果尔什柯夫来到对岸,一本正经地放下了伊琳娜·彼得罗芙娜。他本想说些什么,但他见姑娘正瞧着麦林斯基,就有些难为情地嘟哝了一句:

“对不起,医生。”然后就急忙地走开了。

“谢谢你,廖尼亚!”伊琳娜·彼得罗芙娜冲他背后喊了一声,然后,她没有等待麦林斯基走上岸来,就大步往一副担架旁走去。担架上抬着的那个伤员,正是在尤尔钦柯牺牲的那场战斗中受伤的。

他们走到树林边上,但没有走出树林,就停了下来。战士们赶紧换鞋,把胀大了的皮靴里的水倒出来。有些人就地躺下来,立刻睡着了。

……果尔什柯夫陪着一个老头子从先头部队中踅了回来。这个老头显得挺结实,戴着一顶风帽,一看就知道是个看林子的。老头摘下帽子,朝麦林斯基鞠了一躬:

“你好,伊万·彼得罗维奇!”

“是索洛多夫吗?您好。”少校向他伸出手去。

“谢米连柯·尼古拉·瓦西耶维奇嘱咐我说,你们可能从这里路过……”

“他现在在哪儿?我们必须马上见……”麦林斯基看了一眼叶罗费耶夫,他正在重新缠上潮湿的包脚布。“只能让大伙儿休息一会儿,把身上弄弄干……”

“书记会亲自来找您,伊万·彼得罗维奇,”老头子说。“到哪儿去找您?”

“这里有两个村子,”果尔什柯夫把装着地图的图囊拿给少校。“斯莫洛金诺和谢里什奇……”

“谢谢你,中尉,”麦林斯基推开了图嚢,“这一带我用不着地图……”

“斯莫洛金诺的村长是咱们的人,”老头子说。“可是在谢里什奇……是您的一个老熟人。在学校里当过总务主任……”

“鲁克亚内奇?”麦林斯基摇了摇头,仿佛他难以置信。

“格拉西姆·鲁克亚内奇·巴夫卢什金。”老头子加以证实。“他给鬼子当差,象条看家狗,还认为自己是主宰生活的呢……”

“请您转告谢米连柯,我在谢里什奇等他。”少校说。

“明白啦。”老头子点了点头。

……晚间的村庄沉睡在昏暗中。家家户户的窗户都是黑乎乎的,看来,是人们舍不得点灯。街上空荡荡的,连个孩子也没有。只是烟囱里升起的一缕缕炊烟,说明村子里的人还没有死绝。

在靠树林那面的村边上,有一个老婆子用绞车从井里打上一桶水来。她看见走过来一个人。老婆子眯着眼睛望望这个过路人,他象个自家人那样,并不闪闪躲躲,挑着比较干的地方走来……他穿着灰色军大衣,帽子上有颗红星,系着皮带,挎着手枪……老婆子张大了嘴,好象要喊叫似的,但立刻又用手掌捂住了口。

“您好。”麦林斯基说,然后毫不停留地沿着村里的道路走下去。

一条狗嘶呸地狂吠起来,它穷凶极恶,气喘吁吁,拼命想挣脱锁链。

一个看来有十三岁的男孩子敲了敲一所房子的窗户。

“喂,是谁呀?”房子里一个人粗声粗气地问。

“叔叔,格拉西姆·鲁克亚内奇让我来叫您去。”那个少年说。

“见他妈的鬼……”

邦达连柯和两个他连里的战士站在门外的墙边上。门闩咔嚓响了一声,门廊上出现了一个人,他披着一件短大衣,戴着警察的白色袖章。一下猛击,警察拿着的卡宾枪掉在地上。

……另外两个警察正在村公所里喝酒玩牌消磨时间,果尔什柯夫无声无息地就把他们解决了。在他进屋之后,有一个警察跳起来想拿步枪,果尔什柯夫却抢先一步,用枪托一下把他击倒在墙边上;而背朝房门坐着的那个警察,就那样坐在那里一动也没动,甚至连牌也没有放下来。他身旁的桌上放着一台军用电话。

果尔什柯夫坐在被他打倒的那个警察的座位上,拿起了他的那副纸牌,叹了一口气,安详地说:

“如果来电话,你就说一切正常。该你出牌了吗?喂,出吧……”

这时,果尔什柯夫的战士们把警察的步枪都收集起来,又砸开了柜上的锁,把乱七八糟的文件抖落出来……

……在这沉睡的村庄晚间的街道上,仍旧空无一人,静悄悄。

村外靠着磨坊,有一栋有五面墙的大木头房子。房子旁边有一间堆房,里面放着一些木柴和一垛干草。在大房子和堆房之间拉着一根铁丝,上面用锁链拴着一条狗。院子是用篱笆围起来的,院子里放着一架单铧犁,看来是从敞着门的堆房里拖出来的。一匹马系在木桩上,它一面安闲地打响鼻,一面吃落在地上的干草。在一个矮木墩子上坐着一个男人,他已经上了年纪,但还很结实,穿着羊皮背心,戴着帽子,正在修理輓具。一支卡宾枪靠在木墩子的右面能顺手拿起来的地方。

那条狗发出了轻轻的咆哮声,男人放下手里的活儿,抬起头来,他看见从村子那边不慌不忙地走来一个人。昏暗中看不清这个人的面孔,但他只是孤身一人,所以并没有引起房主人的不安,于是他安详地继续干他的活儿,不过偶尔向来人望望。狗也安静下来了。

当主人发现自己上了当的时候,为时已晚。麦林斯基已经走进院里。

主人朝卡宾枪、朝马瞟了一眼,不,他干什么也来不及了。因为,还有另外两个人用胳膊肘支在篱笆上站在那里,离堆房很近。主人是被麦林斯基吸引开了,所以没注意从河边走过来的这两个人。

“你好,鲁克亚内奇,”少校说。

巴夫卢什金慢慢地站了起来。

“您好……”他没说完就咳嗽起来了。

麦林斯基挪开了卡宾枪,坐在木墩上。房主人也在原来的位置上坐了下来。他们默不作声地坐了一会儿,后来巴夫卢什金把手伸进了衣袋,但在麦林斯基的目光下又缩回手来问道:

“抽点烟……可以吗?”

“抽吧。”

巴夫卢什金掏出一个烟荷包,从里面令出一张叠起来的报纸,扯下了一块,倒上了一点烟叶来卷“大炮”……他的手哆哆嗦嗦,烟叶落了满地;一阵风从他变得毫无力气的手指里刮走了那块纸,拿着荷包的双手不由自己地耷拉在膝盖之间……

“你说说。”麦林斯基打破了沉默。

“事到如今,我还会践踏自己的灵魂吗?”巴夫卢什金说。

“等着来着?”

“当然,我们等来着,警备队也在这儿,可你们一直没来……”

“太忙了……”

麦林斯基站了起来,抓起卡宾枪。

“别在这里。”巴夫卢什金说,同时贼溜溜地瞧了瞧房子上的窗户,仍坐着不动。

“什么?”

“如果可以,不要在这儿。”巴夫卢什金又一次说。

“我不是来杀人的,鲁克亚内奇,”少校说,不由地也朝房子看了一眼。“让村里的人审判你吧,怎么判就怎么处理。走吧。”

巴夫卢什金站了起来。这时,好象正在等待这一时机似的,在房门口上出现了一个女人,她没戴头巾,赤脚穿着毡靴。

“格拉西姆·鲁克亚内奇,请客人来吃晚饭吧。”那个女人说。

巴夫卢什金满怀希望地看了看少校。

“谢谢,女主人,没有空。”麦林斯基一面回答,一面把卡宾枪挎在肩上。

“那好……要等你吗,格拉西姆?”

“等我?”巴夫卢什金重复了一声。“不,你们不用等我。”他说完就头也不回地从院子里走了出去。

……巴夫卢什金自己推开了门,穿过一个黢黑的小过道,走进村公所的一间房子,这里点着两盏煤油灯。果尔什柯夫、邦达连柯和伊琳娜·彼得罗芙娜正在等候少校。

果尔什柯夫迎面迈了一步,接住麦林斯基掷过来的卡宾枪,少校又用头指指巴夫卢什金说,

“能给村长找个地方过夜吗?”

果尔什柯夫在手掌上掂了掂一串钥匙:

“他们在这方面很有安排。喂,你该自己进去坐坐了。”说着,他用卡宾枪的枪托把巴夫卢什金向一扇带铁拉手的门推去。

邦达连柯报告:

“少校同志,战士们都安置到各户去了,往树林和大路那边都派出了警戒。伪警都抓起来了。咱们没有任何人牺牲。”

“好吧,小伙子们。”少校说。“邦达连柯,你命令吃晚饭时发给每个战士一百克军用酒……”

“是!”邦达连柯露出笑容,他抓起帽子就走出去了。

伊琳娜·彼得罗芙娜等着轮到自己向少校汇报,她整理了一下军大衣,一条皮带紧紧地勒在她的细腰上。

“支队长同志,伤员在学校里……”

一盏自制的煤油灯射出暗淡的、微微发红的光亮,照着用圆木做的光秃秃的墙。四扇用灰毯子遮住的窗户,刷了白粉的火炉,推到墙边上的桌椅,一块挂在墙上的不太大的黑板——这都是一间教室的简单陈设。干草上铺着几件军用雨衣,上面躺着大约七个伤员。炉火很旺,房间里暖烘烘的。一个卫生员正用白铁杯子给伤员喂水,他们都热得满头大汗。在放着煤油灯的桌旁,一个姑娘把一条床单斯成一块块长条。

躺在门旁的那个伤员看见麦林斯基走了进来,想抬起身子来。

“你干什么,加尔柯文克?躺着,躺着……”少校小声说。“心情怎么样?”

“挺好……抽点烟嘛……”

“好……”

麦林斯基一面掏烟荷包,一面扫视着房间。这时,伊琳娜·彼得罗芙娜在伤员身旁坐了下来。这个伤员的嘴唇有些红肿,他说:

“医生,这就能活下去了……”

伤员们小心翼翼地传递着少校的荷包。病友们给一个手受了伤的同志卷“大炮”……

麦林斯基注视着女教师:她肩膀瘦小,苍白的脸上一双大眼睛……她不象是个成年的姑娘,而更象一个少女。

“您好。”麦林斯基摘下帽子说。

“您好。”姑娘的态度自然而纯朴,令人感到亲切。

“您是教师吗?”

“对,我教孩子们。”

“是本地人吗?”

姑娘摇了摇头。

“是诺夫戈罗德的。我是去克里米亚半岛度假,可是困在这儿了……我原来还在读书呢……在中等师范学校学习。”

“是谁把你放到这个学校里来的?村公所?德国人?”

“您这是哪儿的活?”姑娘骄傲地扬起下巴。“您为什么要这样想呢?我也不是小卒,任人摆布……”

麦林斯基温和地微笑了。

“原来这儿住着一位女教师,”姑娘继续说,“真正的老师,是安娜·安德烈耶芙娜·麦林斯卡娅……”

伊琳娜·彼得罗芙娜听到这句话猛地转过身来,她原来正把一个伤员被干血弄硬的绷带卷下来。

少校的笑脸呆住了,他发愣地看着热情讲话的姑娘。

“她说:‘咱们的儿童应该学习’。有人劝她,有人吓唬她,有的对她说:‘你别求有功,但求活下去’……可是她坚持己见,在自己家里给孩子们上课,因为那时候学校里住上了法西斯,后来,学校又烧掉了。有人说,是我们的一个男孩子放的火……后来我们的村长巴夫卢什金就交出了一个所有共青团员的名单,团员们被抓进了监牢。过后,又把还活着的送去做苦工……”姑娘一面继续讲,一面怀着一种顽强的、无声的愤恨撕扯床单。“敌人没有动我,那时候他们对我一无所知。正当我吃力地往这村里来的时候,是她从半路上把我弄了回来的……”

伊琳娜·彼得罗芙娜和伤员们默默地听着这段经历,有的人甚至忘记了抽烟,把点燃的宝贵的“大炮”白白地浪费掉了。

“等到我身体少许好转之后,”姑娘继续讲,“我就帮助她教书……突然,有一天,盖世太保来了!抓走了她和她的孩子……”

“当时的情形是怎样的?”麦林斯基用低沉的嗓音问道。

“太可怕了……那是在白天,正在上课。我听见了响声,往窗外一看有一辆汽车,车上下来三个人,一直闯进房子里来。其中一个俄国话讲得很好。我记住了他姓克莱因,因为‘克莱因’在德文里当‘小’讲,可他是个两米来的大高个子……他问:‘您是麦林斯卡娅,安娜·安德烈耶芙娜吗?’‘是的。’‘收拾东西吧!把自己的孩子和老婆子也带着。别的人都滚!快点!’……我们大伙儿都被轰出去了,也包括我,可能也把我当作了女学生。安娜·安德烈耶芙娜抽了个空轻轻地对我说:‘走吧,卡秋莎(注7),领着孩子往远一点走……’但是我们并没有走远,他们从房子里把安娜·安德烈耶芙娜死拉活拽地拽了出来。她把女儿紧紧地搂在怀里,哥哥瓦洛加拼命想挣脱开,但是那个克莱因紧抓着他,在妈妈身后也把他推进汽车里,就开着车走了。接着,德国兵就往墙上洒汽油……我们冲进房子,把老奶奶弄了出来。但是……她已经不行了……”

姑娘沉默了。

麦林斯基默默地望着炉火。然后,他转过身,仍然一声不响地走出学校去。

伊琳娜·彼得罗芙娜急忙跟了出去,随手抓起少校遗忘在桌上的帽子。

麦林斯基光着头,敞着军大衣,漫不经心地走着,也不问是水洼还是干地,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

伊琳娜·彼得罗芙娜尾随着他,既不敢追上他,也不敢喊他一声。

麦林斯基来到那场火灾的遗址,这儿已化为一片灰烬。在昏暗中,只有那部分倒塌了的俄国式的火炕呈现出一点白色……他停下脚步,一动不动地站了一会儿。

麦林斯基听到背后传来小心翼翼的脚步声,转过身去。

伊琳娜·彼得罗芙娜走近了他,把帽子递过来。少检拿了帽子,但是没有立即戴上。

从远处传来一支婉转动听的俄罗斯歌曲……

麦林斯基和伊琳娜·彼得罗芙娜并肩走在街道上。

歌声越来越清晰,越临近了……

第二部

黎明前,奥赫利姆·施米尔在偷越前线。时值三月底,白雪已经从田野上消失了,只是在许许多多深深的弹坑里还有残余。这些弹坑把这一块敌我双方都未占领的地带弄得百孔千疮。施米尔匍匐前进,胳膊肘咔吱咔吱地压碎坦克辙窝里脆薄的冰层。那些烧毁了的坦克,象些黑乎乎的庞然大物,东一个西一个地停在那里。升起和降落的照明弹发出明亮的光芒,使这些怪物的黑影摇曳不定。到处可以看到耷拉着铁丝网的木桩的暗影,以及一个个穿着灰色或绿色军大衣的尸体。奥赫利姆有时要从冻僵的或是半埋在地里的死尸上爬过去……

一颗照明弹几乎就在爬行的奥赫利姆的头顶上发出咝咝的响声。

我方战壕里的战士发现了这个爬行者。军官向警戒的机枪班指示了方向。一长梭子曳光弹向奥赫利姆射去。他赶紧趴在地上,把身子伸平,他的脸颊溅上了一片小水洼里浑浊的积水。子弹掠过他的脊背,打到稍前面的土地上,又发着很响的飕飕声反跳起来。

这一响声惊动了法西斯的警卫部队,一串照明弹腾空而起。一个士兵把机枪枪托紧贴在脸颊上,只等一声令下就准备马上开火。站在一旁的曹长目不转睛地向对而张望着,终于,他看到一个人正冒着从俄国战壕里射出的枪火向这边爬过来。

“不准射击!”曹长喊了一声后,抓起了电话听筒。

几乎就在同时,德军的迫击炮射向我方配置着机枪的那个战壕。迫击炮弹一个接一个地在战壕旁落了下来,弹片和土块四处乱飞……

德国士兵把奥赫利姆拽进了堑壕。他蹲在地上,大口喘着气。德国人一声不响地瞧着这个投降者。

从昏暗中出现了一个军官:

“出什么事了?”

士兵们挺直了身子。奥赫利姆吃力地慢慢站了起来。他咬开了军人衣衣领的接缝处,从中抽出一张长方形的白卡片,这是党卫军大队长沃尔夫的名片,把它交给了军官。

“咱们走吧。”军官摆了一下头。

士兵们默默地目送着他们,然后转过身去,又监视着把敌我双方的堑壕隔离开来的那段无人占领的地带,在它的上空,时而飞起敌对双方的照明弹……

党卫军大队长沃尔夫在办公室里舒适地坐在一张软皮面圈椅里。他眯缝着眼睛,透过雪茄烟的烟零,打量着笔挺地站在面前的奥赫利姆·施米尔。在施米尔上衣的翻领上挂着一枚铜质奖章。

在办公室昏暗的深处,党卫军分队长桑格把双手交叉在胸前,倚着瓷砖面的火炉站在那里。

“施米尔,”沃尔夫说,“你是由于勇敢而获得了这枚奖章。此外,还要奖给你一笔钱。”

“谢谢,将军先生!”施米尔鞠了一躬。

“是一大笔钱,施米尔,”沃尔夫继续说。“但是,我们并不只是为了过去而付款。你还得干一阵子,何况,你还欠着一点小债:你没有完成我们交给你的主要任务——消灭麦林斯基。”

施米尔抱歉地垂下了头。

桑格缓步走到桌前,没有看奥赫利姆,仿佛根本没有发现他在场。

“这个施米尔是个很走运的小伙子。在魔鬼的血口里呆了一阵,再活着回来,这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的……”

“你讲讲吧,施米尔。”沃尔夫命令他。“党卫军分队长由于职业上的必要而怀疑一切,已经成为他性格中的一个特征了。”沃尔夫最后这一段话,显然是冲着桑格讲的。

施米尔忠诚地看着沃尔夫的眼睛说道:

“我在麦林斯基的支队里还没有准备好动手,就受了伤。我伤势很重,他们用飞机把我越过前线送到后方医院。伤好之后,我被派往前线,遇到第一个机会我就跑了过来……”

“从那回以后,他七次越过前线去执行我的任务。”沃尔夫说,接着又问桑格:“你满意了吗?”

“是的,”桑格简短地回答。“他认识麦林斯基吗?”

沃尔夫用讯问的目光看了看奥赫利姆。

“我想,我和少校是彼此相识的。”奥赫利姆说。

“好吧,”桑格点了点头,“他合适。”

沃尔夫微笑了:

“那还用说……你去吧,施米尔。需要的时候再叫你。”

“遵命,将军先生。再见,党卫军分队长!”奥赫利姆·施米尔鞠了一躬。

“好啦,走吧,走吧。”沃尔夫挥了一下手。在奥赫利姆走出办公室之后,他又说道:“这是我的优秀特工人员之一。目前他要对付城里的地下组织。说起来,那些与阿列尔特有联系的布尔什维克已经完全信任他了。该采取决然行动了。”

清晨,有人敲学校的窗户。

一个在短上衣上披着一条围巾的妇女,呼唤着:

“卡捷琳娜!卡捷琳娜!”

姑娘把窗户敞开了一点。

“什么事?”她惊诧地问。

“游击队的女医生住在你这儿吗?”

“在这儿……”

伊琳娜·彼得罗芙娜走到窗前,揉着惺忪的睡眼。

“出什么事啦?”

“您好……有一个妇女难产……是罗仙柯娃,安娜……您帮帮忙吧,她力气不够,怎么也生不下来……”

“我就去。”伊琳娜·彼得罗芙娜拎着自己的提包走了出去,她又转身向仍在窗口站着的女教师说:“要是有什么事,知道到哪儿去找我吧?”

“知道……”

“好,咱们走吧……”

……火坑中的铁锅和水桶里的开水沸腾着。一个老大娘在床旁忙碌着。在床和火炕之间挂着印花布的帷幔,从火炕顶上露出三个梳着浅黄色头发的小脑袋。母亲一喊叫起来,两个小一点的姑娘就呜呜地啜泣,那个大的姑娘却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伊琳娜·彼得罗芙娜和去请她的那个妇女走进屋里。女医生在脱衣服的时候,一眼就看见了火炕上的三个小姑娘。她从提包里拿出一块肥皂头,对迎面走过来的老大娘说:

“浇点水!……有多久啦?”

“已经一整天了,”老大娘一面回答,一面用水舀子向医生手上浇水。“她一点劲儿也没有了……”

“她丈夫在哪儿?”

“不在啊,让坏蛋们给抓走啦……”

“手巾!”伊琳娜·彼得罗芙娜说。

“这儿……”老大娘把事先准备好的一条干净毛巾递了过来。

“听说要审问那个村长巴夫卢什金,是真的吗?”陪着伊琳娜·彼得罗芙娜来的那个妇女问道。

“大概是吧……”

“就是他出卖了罗仙卡,这个女人的丈夫,因为他给游击队送粮食。怎么能不送呢?……是自己人啊。”

产妇又喊叫起来。伊琳娜·彼得罗芙娜放下毛巾,走到她跟前。

“好啦,亲爱的,别再着急了……一切都会顺利的。您也不是头胎了……啊?”

产妇喘得很厉害,眼泪和汗水把她的脸全弄湿了。尽管如此,她对伊琳娜·彼得罗芙娜微笑着点了点头说:

“嗯……”

黎明。一队骑马的人出现在树林边上。在他们面前,一个村庄隐没在清晨的烟雾中。

麦林斯基盖着军大衣睡在窗户旁的长凳上。叶罗费耶夫睡在门口。这时,他用胳膊肘支起身子,警觉起来。听到门外有嘈杂声,他从放在床头的行军袋里掏出手枪,以防万一。

“叶罗费耶奇!”从门外传来果尔什柯夫的声音。“你可别睡得胡里胡涂地向客人开枪。”

“见鬼!”叶罗费耶夫嘟哝了一声。

麦林斯基猛地在长凳上坐了起来:

“怎么啦?”他的睡意一下子都跑光了。从门廊上传来皮靴声。“开门!”麦林斯基把军上衣的衣领扣上了。

谢米连柯走进屋里,马刺铿锵地响了一声,腰带上挂着那把永不离身的军刀。他身后跟着一个人,穿着短皮祅,带耳风帽压在前额上。

少校向陪着客人走进来的果尔什柯夫和叶罗费耶夫命令着:

“你们去照料一下,不要让任何人来打搅我们。”

“是!”果尔什柯夫说,随即与叶罗费耶夫消失在门外。

“好啊,你这个流浪汉!”谢米连柯拥抱了麦林斯基。

“你好,瓦西里耶奇,出什么事了?阿法纳谢也夫的电台怎么不响了?”

“是出事了,”谢米连柯一前解下皮带一面说。“让他来向你报告。”他用套在刀鞘里的军刀指了指身后的那个人,这个人正急忙摘掉自己的风帽。

“阿法纳谢也夫大尉!”麦林斯基认出了他。

“正是。”这个人有点难为情地回答,这正是我们过去所认识的那个化名为乔治·莱斯涅尔的人。

“说是也不是,”麦林斯甚微笑着说,握了阿法纳谢也夫的手。他这时已脱下短皮袄,露出一身德国军官制服。“您在德国人那里才混上了个大尉,而我要祝贺您获得了少校的军衔和一枚红旗勋章……”

“谢谢。”阿法纳谢也夫愁眉苦检地回答。“可我带来的消息坏透了——茨文舍死了。”

麦林斯基不痛快地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

“这是怎么回事?出事故了?”

“他们的报纸上说是谋杀。”

“什么谋杀?谁会这么干?”麦林斯基瞧了一眼谢米连柯。

“匪徒!”谢米连柯说。“在花园大街,过去的列宁格勒大饭店就在这条街上,现在那里是盖世太保。”

“有这种可能,”阿法纳谢也夫表示同意。“要是这样,那么扎哈尔和帕维尔神父的被捕,就不是偶然的了。如果茨文舍曾受到他们的监视,那么,査明与他有联系的人,对一个专家来说并不太困难,而沃尔夫干这一行可不是玩票……”

“还有谁被捕了?”麦林斯基问他。

“别利亚耶夫教授也给抓起来了,”阿法纳谢也夫说。“扎哈尔在拒捕时牺性了。”

麦林斯基长叹了一声:

“真不幸……”

“别利亚耶夫也可能是被偶然弄走的,”阿法纳谢也夫说。“奇怪的是,他们为什么没有去动药房……”

“您还是把安娜·古斯塔沃夫娜隐蔽起来吧,”麦林斯基对他说,“同志们牺牲得太可惜了!……”

“已经办了。”阿法纳谢也夫回答。“我真不明白,如果说敌人早在监视茨文舍,为什么现在在已经完成了任务的时候,才把他抓起来?”

“茨文舍的死,是一个谜。”麦林斯某沉思地说,“他的那几个联络人的被捕是第二个谜。茨文舍给了咱们关于27号方形地段的情报,这个方形地段也是一个谜。”他打开了装着地图的图囊。“我们刚刚企图深入一点,立刻就挨了打,尤尔钦柯和十二名战士牺牲了……”

“您的这个方形地段象个瓶子。”阿法纳谢也夫研究着他图说。

“我们正是没有能够从瓶口里钻过去。”麦林斯基从桌旁站起来,在屋子里走了几步。

“如果这三个迷,就如同在古老的故事里那样,是由同一个巫婆出的谜面呢?”谢米连柯问。

“有点象。只要咱们钻不过去那个瓶口,咱们就解不开这几个谜。”麦林斯基回答。“这必须迅速解决。”

叶罗费耶夫拿着几个冒热气的小饭锅走了进来,瞟了两眼背朝着他坐在屋角里的阿法纳谢也夫。

“还有一件怪事,”阿法纳谢也夫小声地说,“在塔拉谢维奇地区被一支勇猛的游击队占领的那些仓库,您还记得吗?……”

“当然罗,正是他们解救了阿辽什卡。”麦林斯基说。

“……这些仓库在受到袭击之前不久,曾移交给保安部队支配。”阿法纳谢也夫继续讲。

“这又有什么?”

“问题是,保安部队用一排仓促编制起来的警察换下了一支正规军的警卫连。这是为什么?事情不大,但不清楚,这就令人不安……”在叶罗费耶夫走出房间之后,阿法纳谢也夫站起来微笑着说,“您的这位叶罗费耶夫的目光把我的背都钻透了。说实在的,可别让他无意中把我给干掉了……”

麦林斯基微笑了:

“他不喜欢这种军服……你准备一下吧,少校。我很舍不得你已经取得的那种掩护地位。但是,如果没有其他办法的话,只得由你到27号方形地段走一趟了……”

阿法纳谢也夫走到窗旁,正好有几个戴着黑色头巾的妇女在街上走过去……

“哪怕是看上一眼呢,”阿法纳谢也夫并不对着任何人说,“看看妈妈沿着第聂伯河畔的克列什洽奇茨滨河街走回家去……”

谢米连柯站在村公所的门廊上向群众讲话:

“好,同志们,现在你们自己选出了苏维埃政权……”谢米连柯把手放在一个站在身旁的妇女的肩上。这个妇女四十来岁。她那农忖妇女的脸是安详的,眼光是严厉的。

“尽管这个政权暂时还不是按规定那样,而是隐蔽的和秘密的,然而它却是亲如骨肉的,是自己的,我讲得对吧?”

“对!”群众齐声回答。

“咱们今天所能看到的是什么?是春天,明媚可爱的春天!大地怀念着耕种的人,正象老娘儿们怀念汉子一样,对吧?来吧,咱们今春多耕点地,多种上点粮食!在籽种方面,我们会帮助你们的。亲爱的同志们,为什么要多播种?因为到秋天咱们自己的人就会到来的……我以布尔什维克的名义对你们说:会到来的!粮食丰收了,咱们自己也能吃饱,也能让咱们的男人,那些光荣的战士吃饱!我讲得对吧?”

“对!”群众更加高兴地支持谢米连柯的话。

“好吧。”满意的谢米连柯用拳头挡着嘴咳嗽了一声。“现在,是最后一个问题。邦达连柯,把他们带过来!”

巴夫卢什金和三个警察从村公所里被推到群众面前,他们都吓得魂不附体。

“说吧,怎么处理他们?”谢米连柯问道。“一个一个地说……谁要先发言?”

“我!”从安静下来了的群众的一边上,传来了轻轻的一声。

大家都转过身去,于是看见了说话的安娜·罗仙柯挂,她脸色苍白,勉勉强强地站在那里,伊琳娜·彼得罗芙娜和刚才给她帮忙的那个老大娘在两边搀扶着她。安娜把一个婴儿紧紧地抱在怀里,缓步地穿过给她闪开了路的人群……

音乐声轻轻飘荡。沃尔夫站在窗前。从二层楼上可以看到盖此太保的里院,窗户对面是高高的砖墙。

院子里,拿着卡宾枪的一班士兵站成一排。几个卫兵把帕维尔神父和别利亚耶夫教授从盖世太保的地窑里带到院子里来,让他们站在墙根,两个人相隔约一米。在楼上,听不到一个军官下达准备处决的命令。在大门的左边,停着两辆带篷的卡车。

沃尔夫听到背后的脚步声,从窗旁转过身来。

两个党卫军队员把茨文舍带到他面前。茨文舍军上衣的肩章被人祉掉了,脸上带着挨过打的痕迹,几天之内,他仿佛苍老了好几岁,但他那种尊贵庄严的神态把党卫军大队长沃尔夫气得发狂。大队长用手指示意茨文舍往窗前走近一些。

“您看一看,茨文舍,”沃尔夫低声说。“您把胶卷给了他们当中的哪一个?”

茨文舍瞧瞧帕维尔神父,他翘着那把蓬乱的灰胡子,仿佛在专心致志地凝视天空;又瞧瞧别利亚耶夫老头子,他眯缝起自己的近视眼,把上衣衣领竖了起来,为了多少挡一下凛冽的春风……

“哪一个也没给。”茨文舍平静地回答。

“您要放聪明一些,您可是个德国人啊。如果您能说出来把胶卷何时何地交给了谁,您也许可以避免一死。”

茨文舍望着窗外,默不作声。沃尔夫继续说:

“我很容易履行自己的诺言,因为实际上您是帮助了我们……您交给俄国人的那个‘俾斯麦’计划——是假的……这是一个诱饵,是为了把布尔什维克猛兽诱进陷阱里去。”

茨文舍仿佛什么也没听见。

“您不该不相信我,”沃尔夫装出一副好象是出自内心的惋惜神态。“而且,您不会作为一名英维死去,而是作为一个叛徒,茨文舍……您想一想……”

茨文舍沉默着。

“如果您对我无话可说,那就去吧。”沃尔夫指了指院子。

茨文舍用凝集的目光看了一眼沃尔夫,就迈着坚定的步子向门口走去,副官正站在那里等着他。

……帕维尔神父和别利亚耶夫在等着自己的死期。

茨文舍走了过来,站在他们一旁。

沃尔夫在窗户里没有听到口令声,他只看见院子里的军官挥了一下手,接着,卡车的马达吼叫起来……没有听到枪声……

巴夫卢什金站在谷仓的墙根那里,没有戴帽子,风吹打着他的头发。他朝前看去,几名战士举着枪站在十来步远的地方,等待邦达连柯的命令;再往前,他看见了站在旁边一点的一个妇女。她孤身一人呆在那儿。这就是昨天站在门口请人进去吃饭的那个女人,妻子。她也向这边张望,把蜷曲着手指的手放在嘴边上。突然,她高声地说起话来,仿佛是回答巴夫卢什金那默无声音的讯问。

“好吧……刚才是人们的审判,格拉西姆,现在让上帝来审判你吧。永别了……”

“放!”邦达连柯喊了一声。

响起震耳的齐射声。巴夫卢什金向后一仰,在墙上撞了一下,就倒在了春天的大地上。那个女人缓慢地朝他走过来……

麦林斯基支队要离开村庄了。在村口上,村民们在送行,还有卡秋莎和十来个孩子,小一点的偎在她身旁,大一点的大步地走在队伍的旁边。

施米尔走在这座沦陷城市春天的街道上。光秃秃的路上没有雪,显得更脏,房屋脱落了灰泥,更丑陋不堪了。行人则一个个可怜巴巴的,愁眉不展。只是斯特赛尔寄卖行门前却熙来攘往,热闹异常。但过去那种井然的秩序不复存在了,人们就在人行道上买来卖去,非法交易……站在马路对面的警察,显然已无法制止这个自发的旧货市场。

奥赫利姆走过人群的时候,有人拿一些破衣烂布给他看,食品罐头,肥皂,煤油炉的探针,等等不一……

从橱窗的玻璃上,奥赫利姆看见在街道上慢慢行驶的一辆轻便马车,马特维大爷坐在赶车人的痤位上打盹。沃尔夫的汽车奔驰而过,后面跟着一帮骑摩托车的、形影不离的警卫。一些群众站在一根电线杆子周围看什么,在高于人头的地方贴着一张白纸。

奥赫利姆挤过人群来到电线杆跟前,那张纸原来是警卫司令部关于处决人质的告示。列在处决者名单前面的,是神职人员沃洛比约夫和别利亚耶夫教授的姓……

在告示上,有几个急急忙忙斜着写上去的红字:“誓报此仇!”

奥赫利姆扯下告示,把它塞给走过来的警察:

“瞧,在你眼皮底下干的是什么……”

围着电线杆的人一下子全不见了,仿佛他们根本没有在这里呆过。警察狂怒地撕毁了告示,嘴里不停地骂:

“这帮下流东西!……总是不满意……什么也不满意!……”

奥赫利姆离开了警察,刚走过十字路口,看见一面墙上也贴着一张同样的告示,上面也用红颜色写着:“誓报此仇”。

在一条胡同的拐角处,阿利克和柯斯加差一点与奥赫利姆撞了个满怀。阿利克急忙掩上了自己上衣的衣襟……

夜间,一架运输机在高空中从东往西越过了前线。机舱里堆满了货物,在两侧的长凳上坐着一些伞兵。他们戴着钢盔,穿着连衫裤,因而很难判断他们的军衔和年龄。接着驾驶舱坐着齐娜。她有些焦急,但仍然频频微笑。

飞机的引擎减慢了转速。透明箱里亮出字来:“准备!”

在飞机的下方,亮起三个闪动的光点,这是游违队作为信号点燃的篝火。

在夜晚的天空中,几个降落伞悬挂在树林的上方。下面,在篝火旁,果尔什柯夫带着自己的战士在等待人和货物的降落。当他们奔向第一个降落物时,正好赶上齐娜也从天而降。她没有等完全解开降落伞的曳索,就扑向果尔什柯夫,搂住了他的脖子:

“廖尼亚,廖尼奇克!让我把你吻个够!……”

“齐娜?!”果尔什柯夫高兴地喊,却又难为情起来。

“还有谁在这儿?伊万·彼得罗维奇身体好吗?我走了以后没人受伤吧?”齐娜连珠炮似的提出问题。

波里什丘克跑过来找果尔什柯夫。

“中尉同志,那边有人降落得不太顺利……哎呀!这不是齐娜吗?!”波里什丘克认出了她。“你来得正巧,走吧!”

一个跳伞员落在一个老树墩的根株上,它可能是过去被炸弹或炮弹从地里炸翻出来的。他侧身躺在那里,咬着嘴唇,瞧着自己被树根缠住的双脚;他的降落伞已经被解下去了。有几个手电筒照着他。

果尔什柯夫在一旁坐下来,发愁地摇了摇头:

“你这是怎么搞的,小伙子?”

“我对您来说不是什么小伙子,中尉,”这个跳伞员咬着牙关说。“我是费多罗夫中校。”

“请原谅……”果尔什柯夫站起来向昏暗处喊了一声:“担架!快一点!”

齐娜和波里什丘克小心翼翼地把中校从紧紧绕着他的树根里摘了出来。齐娜拿伞兵用的小刀割开了连衫裤的裤腿,说道:

“您这是骨折,中校同志。可您还不想带我来呢……”

萨什卡·波里什丘克插着留声机的手柄,阿辽沙拿着唱片,由乌乔索夫指挥演唱的《我年纪轻轻,却有把大胡子……》的唱片使战士们欣喜若狂,他们把地窖挤得满满当当的。尤其桌旁更是水泄不通。除了留声机之外,桌子上还放着一个装着各式各样东西的口袋,这是齐娜从“大地”给同志们带来的。

“这是乌拉尔的工人们送给你们的,小伙子们。”齐娜说着,想把阿辽沙手里的唱片拿过来。“辽什卡,你会弄碎的!”

“喏,让我玩一会儿。”阿辽沙央告着说。

有一个战士问道:

“你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来,怎么没有把唱片撞碎?”

“你还应该问问,我自己怎么没有撞碎呢!”齐娜笑着回答。接着,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赛璐珞制的白衬领,递给了那个战士。“这是给你的,好奇鬼,永远用不坏的衬领。你戴它一百年吧……”

“谢谢!”

“这个嘛,”齐娜取出用橡皮筋绷着的一厚叠信,“是勇士拜桑姆巴也夫的。”

“我在这儿呐!”拜桑姆巴也夫从战士们身后探出头来,伸手去接信。但是信被人给截去了,有一只手把它高高地举在头顶上。

“这么多的信!”

“这个姑娘可情深似海呀!”

“这大概是全山村里的老乡来的……”

“跳一个舞吧,指挥官!”

拜桑姆巴也夫说:

“劳驾,给我吧,我看完了,就跳一个。”

“莫罗佐夫!”齐娜把一条毛围巾递给挤上前来的战士。“是您的女儿捎来的……”

莫罗佐夫岁数已经不小了,他抽了一下鼻子,用围巾头儿抹了一下滚下的眼泪,觉得很难为情,急忙地躲到同志们背后去了。

这时齐娜已经拿着一个荷包。

“拿去,索吉尔柯。”她把荷包给了一个年轻的战士。“弹药厂的姑娘们让我送给一名最勇敢的或是最漂亮的战士。而你,二者都是,对吗?喂,怎么脸红了?姑娘们的地址在荷包里呢,……对了,尤尔钦柯!”齐娜举起了一个小包。

地窑里变得鸦雀无声……

齐娜惊惶不安地向战士们张望。

“尤尔钦柯不在了,”波里什丘克闷声地说,“他牺牲了。”

齐娜沉痛地叹了一口气,放下了小包。

“是他妻子给的……”

叶罗费耶夫走进地窑。

“辽什卡!”他喊了一声。

“叶罗费耶奇!”齐娜高兴地叫了一声,赶紧在口袋里翻找起来。

“我什么也不要。”叶罗费耶夫皱起眉头说,这是他的老习惯。

但是齐娜已经把一双厚毛袜子放在他面前。

“给你。”

叶罗费耶夫无法拒绝了。

“好吧,谢谢你。”

“不然你老爱冻脚,就会变得凶起来。”

“我哪儿也不冻,”叶罗费耶夫没有领会齐娜的幽默。“辽什卡,到支队长那儿去,害得我到处找你……”

阿辽沙懊丧地离开了留声机,慢慢地挤过人群向门口走去。

“等一下!”齐娜叫了他一声。“这是米舒特卡给你的。”

齐娜递给阿辽沙一把带折叠手柄的芬兰刀。

“真棒!”

“好,都分完啦。”齐娜说。

呆在旁边的波里什丘克嘟嘟哝哝,装出一副除了留声机之外对什么都不感兴趣的神气。齐娜调皮地微笑了一下,取出一件真正的水兵蓝白条衬衫。

“我差一点给忘了……这是我给你的,水兵。”她把衬衫递给了乐得发呆的波里什丘克。

波里什丘克把头钻进了衬衫。

“水兵衫!……它有海洋的气味,弟兄们……”

这时,齐娜已经脱身离开了地窑。

……她走在树林里,贪婪地呼吸春天的空气,而且,不知道为什么还微微发笑。

齐娜看见离守卫室不远的一个地窑旁——司令部就设置在这里,有一个姑娘不知在盆里洗着什么。

“喂!”齐娜喊了一声。“你好,娜塔莎在值班呢,是吗?”

“她睡觉呢。”

“总是睡觉!能睡这么久吗?嘿!起床罗!起来吧,劳动人民!”接着,齐娜没容那个姑娘说一声“等一会儿”,就大步走向地窖的门口,一下子推开了门。“哎哟,千万原谅我吧!……”

地窑里不是娜塔莎一个人。她在铺板上坐了起来,把被子拉到下巴底下,吃惊地望着齐娜,从她身旁的被子里探出邦达连柯推光的头。

“齐娜奇卡,我这就来。”娜塔莎难为情地嘟哝了一句。

“原谅我,好朋友。这是给你们夫妇的,祝你们幸福!”齐娜把一包东西扔在被子上,就急忙走了出去。

在娜塔莎打开小包的时候,邦达连柯爱慕地瞧着她。小包里是一顶婴儿的小帽和一件小罩衣。

“嗳,谢尼奇卡(注8)……”娜塔莎幸福地笑了起来。

“她是怎么知道的?”邦达连柯抚摸着娜达莎的头发,莫名其妙地问。

费多罗夫中校躺在重伤员的房间里,抚摸着那条放在木托板上的腿。麦林斯基少校坐在对面一张空床上。从隔板后面传来器具的铿锵声以及一些妇女压低的说话声。

中校神经不安地吸烟,嘴里还骂骂咧咧的:

“真是荒唐!……我跳伞有九百次了,往树林里,往水面上,往山岩上都跳过!……”

“这有什么办法呢?”麦林斯基表示了一下同情。

“你搞出这么个难题,上面却命令我去弄清楚。你怎么突然犹豫起来了?我看过材料:霍恩无疑会从中央地带进军,这非常明显。可你偏不。派人来啊,派人来啊!瞧,人倒是来了……”

“这么说要有人代替您去。”

“谁?”中校向床边上挪了挪,好靠近麦林斯基一些,他压低了声音说:“我有比尤特佐夫中校的证件……”

“是迪特利希·封·比尤特佐夫吗?”

“是的。他是出差检査工作,刚从柏林来……为了假扮这么一个人要两三个星期的准备工作……再说,到哪儿去找这么个人呢?真见鬼!”中校怒气冲冲地拍了一下托板,立刻又痛得呻吟起来。

“您的人呢?”

“我带来了。我的炊事员,我的勤务兵……证件都是真的,登记的都是最近的日期,你知道,马马虎虎是过不了关的……”

“还是得试一试……”

“可是您别异想天开地自己去试。您要是落进他们的魔掌,连打个喷嚏都会来不及的,也会把我的人送到老家去……”

齐娜敞开了房门。

“我们已经完全准备好了动手术。请原谅,少校同志!”

麦林斯基站了起来,看了一下表。

“我现在去向中央报告发生了的事……”

奥赫利姆·施米尔坐在一辆小汽车的司机身旁,桑格坐在后座上。

黎明时,一纵队载满士兵的卡车——中间还夹着一辆小汽车,向一个村庄行进……有一半的士兵穿着党卫军制服,另一半人穿着厚实的短皮袄,戴着皮帽子。他们的短皮袄上套着白色袖章……

卡车开进的这个村庄,是我们在不久前的事件中所熟悉的,那就是谢里什奇村。

小汽车驶向位子村外的巴夫卢什金的住房。用粗木做的大门敞开着,一条凶恶的狗狂吠起来,但是没有人从房子里出来。

桑格和奥赫利姆走下汽车。

从这儿的小坡上望出去,整个村庄一目了然。卡车纵队在村里的整条街上拉开,停了下来。

士兵们准确地按着各自指挥官的命令跳下汽车,立刻三五成群地向各家各户走去……枪托在房门上砰砰地敲了起来。

几个士兵闯进了一栋房子,这是不久前被选为村苏维埃主席的那个妇女的家。她匆忙地披上了围巾,一下子就连同两个孩子被推到街上去了……

士兵闯进屋子里来的时候,女教师正在睡觉。姑娘的被子被扯掉,她尖声喊叫起来,把身子缩在角落里,几只手向她伸过来,扯开了她的衬衣……

三个十二岁左右的男孩子向讨伐队扑过去。他们象小狼似地与士兵们厮打起来,连咬带抓,保卫着自己的女教师。可是,一个男孩子被扔到窗外去了,碎玻璃和破窗框发出哗哗啦啦和咔吱咔吱的响声。另外两个挨了毒打的孩子和女教师一起被拖到外面去了……

从窗户里飞出一谢书籍、黑板、用糊墙纸订起来的本子和一个地球仪——它一下子就被摔成两半。

帮助伊琳娜·彼得罗芙娜接产的老大娘的家,也被砸得稀巴烂……

歹徒们在产妇安娜·罗仙柯娃家里大逞淫威。她和几个女儿被撵到门外,衣不蔽体,什么也不准拿,只是从摇篮里抢出了婴儿。

几条狗狂吠乱叫。一声枪响,吠声变成了尖声哀叫。几只母鸡吓得东窜西跳……

士兵们用枪托把人群——实际上只是一些妇女、老头儿和孩子,沿着街道赶向半倾圮的教堂那里去。

在村子的另一头,房屋燃烧起来了……

桑格望着熊熊大火,然后转过头用俄语问奥赫利姆:

“在这样的照明下,你能认出麦林斯基少校吗?”

“认得出来。”奥赫利姆点了点头。

在同一天,在塔拉谢维奇的玛莎家里,“保卫袓国”游击队长维索吉与自己过去的战士相见了。玛莎就是当初把受伤的阿利克藏在自己家里的那个姑娘。维索吉坐在那里,没有脱掉皮短外衣,拿着一杯早已凉了的、用甜菜根沏的茶。玛莎的母亲呆在屋角里,用担惊和警觉的目光瞧着他。维索吉放下茶杯,对柯斯加和阿利克说:

“感谢你们的帮助。如果我们不同地下组织建立起联系,会是很困难的……你们真是好样的!”

柯斯加不好意思地微笑着回答:

“阿利克是个勇敢的小伙子……”

“喏,好吧,朋友们。”维索吉说。玛莎一直在爱慕地瞧着阿利克,这时地想走开,但被转过身来的维索吉拦住:“你留下,玛申卡,我们对你是没有什么保密的。孩子们,情况是严重和急迫的。讨伐队在为非做歹。他们袭击了麦林斯基不久前呆过的那个村子。他们放火、抢劫,把群众都关在教堂里面了……”

“真惨!”玛莎痛心地说。

柯斯加咬牙切齿地说:

“一定要报仇……”

“这不用说,要报仇的,”维索吉加以肯定。“但是群众还有可能救出来。”

“您这么认为吗?”阿利克看了看维索吉。

“我确信如此。如果现在对村子发起突然攻击,可以把人救出来。只是我们的兵力单薄一点……”

柯斯加情绪激昂,目光灼灼。

“麦林斯基会帮忙的,我去找谢米连柯本人!……”

“孩子们,现在没时间走形式,”维索吉斩钉截铁地说。“必须刻不容缓地行动起来!……”

“那我们直接去找麦林斯基!”柯斯加说。

“这就另当别论了。”维索吉站了起来。

“我能跟你们一起去吗?”玛莎畏蒽地问。

阿利克看了看维索吉。队长肯定地说:

“当然罗,越有代表性越好……请你们转告少校,我们在黎明时出动,并且期待他的支援……”

“你没有权利去!”费多罗夫不满意地说。他的一条腿上着绷带,利用一个重锤挺直地吊了起来,手术后痛得他难以忍受。

麦林斯基在对面站着,穿着军大衣,带着武器,准备出发。

“那里的群众会被烧死的……”

“你是特遣支队的队长,而不是消防队长。”中校严厉地说。“你还是考虑一下,怎样潜入封锁的27号方形地段。要是办不到的话,把我们俩枪毙了都不多……”

“如果村里的妇女老幼都死了,我永远不会宽恕自已的。我有责任去拯救这些人……”

“我们的整个战争都是为了人,少校,”费多罗夫说,“我们还能是为谁而战呢?你派出两个连,自己可别去。由于我的军衔略高,所以我禁止你去,就这样!”中校说完,疲惫地靠上了枕头。

邦达连柯和拜桑姆巴也夫的连队排列在林边空地上。柯斯加和阿利克拿着步枪站在左翼。少校从地窑里走了出来,几个指挥官立刻整装朝他转过身来。

“赫瓦待,您下命令吧。”麦林斯基不太连贯地说。

“是!各就各位,指挥官同志们!”

“果尔什柯夫!”麦林斯基拦住了中尉。“你要留下来。”

“是。”果尔什柯夫不大情愿地服从了。

麦林斯基转而向齐娜说:

“我们到底没来得及谈一谈……”

“将来有的是功夫谈,伊万·彼得罗维奇,”齐娜微微一笑,“祝您平安!”

齐娜跑步进入队列。

赫瓦特下达了口令:

“向右看齐!立正!向右——转!齐步——走!”

阿利克边走边回过头去,他看见果尔什柯夫和麦林斯基鈷在一旁目送着他们。

“麦林斯基留下来了!”

“嘿!话匣子!”赫瓦特喊了一声。“大步前进!”

餐厅的乐队大声地演奏着。乐师们又闷又累,满头大汗。在这纸醉金迷的环境里,笼罩着一种疯狂的情绪。在这块斗大的地方,人们与其说是在跳舞,更不如说是在挤来挤去。

莱斯涅尔费力地挤过人群,来到他们中校处长所坐的一张小桌旁。

“你跑到哪儿去了?”中校问道,人声嘈杂,他不得不提高嗓门说话。

“我根本就不想来。这儿闷死人……真无聊!……”

“别多愁善感了……”

“我对什么都厌烦透了!瓦尔特,我想去换换脑筋。”

“想上前线?”

“这儿处处都是前线……明天有一辆车子开到维金师去,给那里的军官送复活节礼物……请允许我去一趟吧。”

“侍役,来两杯白兰地!你是个极好的伙伴,乔治,你只要提出来,我有求必应。”

“好,谢谢你……”

阿辽沙听到敲门声,走去开门。他打开门一看,是个德国军官,就想赶快把门关上,但是,莱斯涅尔已经把脚插进门缝里了……

“马特维·叶果罗维奇在家吗?”他问道。

阿辽沙一听到这个人讲俄语,弄得不知如何是好。这时,马特维大爷从床上抬起身来,朝他喊了一声:

“把人让进来,阿辽什卡!”

阿辽沙从门口后退了一步,莱斯涅尔推开他,径直走到马特维·叶果罗维奇的床前。

“大爷,你怎么啦?为什么没来?”

“不舒服啊,老了……真不是时候。从森林里捎来了消息。”马特维大爷用头指指阿辽沙。

“命令我们口头传达,”阿辽沙说,“要有人代替费多罗夫。”

“噢。”乔治·莱斯涅尔点点头,他瞧见阿辽沙正把米舒特卡送给他的礼物藏进皮靴筒里。“喂,把它给我!”

“干什么?”

“给我!”莱斯涅尔严厉地又说了一遍。“伊万·彼得罗维奇允许你带着它吗?”

“这是我的武器……”

“在树林里这是武器,可在这里——这是去天堂的通行证……”莱斯涅尔把芬兰刀夺过来,微笑着说。“你马上回去,转告伊万·彼得罗维奇,我准时到达约定地点。这个嘛……”他在手掌上掂了一下芬兰刀,“碰上一次检查,就会把整个事情弄糟。大爷,你先把它藏起来。”他瞧见阿辽沙垂头丧气,又补充了一句“好一个印第安人酋长……”

大爷把刀子藏到枕头底下去了。

“马特维·叶果罗维奇,”大尉继续说,“如果有人问你上星期五的燕麦是在哪里买的,你就说是赊来的,然后要象对我一样信任那个人。”

“明白了……”

“你快恢复健康吧,非常需要你呀!”

拂晓前,几个连队的士兵来到树林边上,对着谢里什奇村卧倒在地。

赫瓦特用望远镜了望着村庄,那里灰烬飞扬,烟雾滚滚,他回过头去问道:

“那个小伙子在哪儿呢?”他刚说完就看见了呆在近旁的阿利克。“你的队伍在哪儿呢?赶快取得联系!”

“是!”阿利克抓起卡宾枪,对着想跟着他去的柯斯加说,“我自己去。”

几乎就在这时,从村子那边出现了几个人影,这是侦察归来的波里什丘克和他的几个同志。

“群众都在教堂里,上尉同志。”还没有喘过气来的波里什丘克说。“村子的左半面,挨着河边的,烧得一干二净……”

“教堂的警卫有多少?”

“两个人。”

“有机枪吗?”

“有,在装甲运输车上。在烧毁的棚子那里,在磨坊旁和道边上,也都有。村里有六辆卡车和一辆小轿车。”

“好。”赫瓦特思索了几秒钟。“齐娜!你在林子里组织一个收容点。”

“是。”

“让邦达连柯给你十二个人……好吧,小伙子们,开始行动吧!由我们来掩护,就这些。”

齐娜、波里什丘克以及邦达连柯带上的一些人一声不响地消失在昏暗中。

邦达连柯的战士们沿着菜园子朝教堂那面匍匐前进。

讨伐队的机枪班在寂静中警惕地倾听着。

……阿利克回到队伍里来了,他带来维索吉和他的助手——一个沉默寡言、脸色阴沉的人。

“维索吉,‘保卫祖国’游击队长。”维索吉报告。

“赫瓦特大尉,您的人都准备好了吗?”

“这是怎么回事,赫瓦特同志?看来,麦林斯基认为这次行动不太重要?!”维索吉用不满意的调子说。

“您到这里来是作战的吗?”赫瓦特打断了他。

“是作战……”维索吉愁眉苦脸地说,“这儿有两连讨伐队啊……”

“真是的,草木皆兵……”

“可您只有六十名能作战的兵力……”

“这很好嘛,”赫瓦特改用较温和的语气说,“要比现在村里的卡车多一倍,这些卡车才能运来两连讨伐队。明白吧?……我再给你一个排……拜桑姆巴也夫,你跟着他们去!”

桑格在巴夫卢什金家里没有睡觉。屋里没有点灯,他坐在窗前的长凳上,向窗外的昏暗凝视着。奥赫利姆在挂着圣像的角落里,靠在墙上打盹。

巴夫卢什金的妻子小心翼翼地下了床,悄悄地挨着墙往门口走去。

“站住!你上哪儿去?”桑格喊住了她。

“我?”她惊慌失措地说。“去一下……”

“回去!”

这时,一个中士几乎没有敲门就闯进屋来,身后跟着一个穿黑色短皮袄、戴白袖章的人。

“党卫军分队长克莱因派来的!”

“到底来啦!”桑格迎上前去。

巴夫卢什金的妻子趁这个机会从屋子里溜了出去……

……以邦达连柯为首的战士们继续向前爬,逐渐接近教堂。在黎明前天空的背景上,可以清晰地看到教堂和面对面走过来的两个哨兵的轮廓。

波里什丘克向卧在身旁的一个同志耳语着:

“等他们走到一起!……”

两个哨兵遇到一起了,立刻闪现出两个黑影。两下猛击——然后又是一片寂静。

这两个人向宽大的门奔去。波里什丘克把冲锋枪枪口塞进铰链之间,咔吱声好象传遍了整个村庄……教堂的大门终干被打开了,里面一片漆黑,似乎是一个空荡荡的地窖。

邦达连柯小声呼唤:

“同志们!活着吗?”

最初,是一片沉静和一种听不清楚的耳语声。

“不要怕!我们是伊万·彼得罗维奇·麦林斯基派来找你们的……”

从黑暗中出现了一个姑娘的身影,卡嘉穿着一件扯破了的衬衣,披着别人的围巾,光着脚来到邦达连柯跟前,对他凝视了一下,然后转过身去小声说:

“自己人……”她偎在邦达连柯胸前,哭了起来。

从教堂里立刻涌出一群人来。

“轻一点,妇女们,轻一点!”波里什丘克说。

……门廊上站着桑格、奥赫利姆、一个党卫军小队长和克莱因派来的联络员。

桑格说道:

“请转达克莱因一项严格的命令:要不顾一切奋战到底!”

“遵命!”联络员说完就消失不见了。

桑格转向奥赫利姆说:

“施米尔,咱们今天不能跟麦林斯基会面了……”

这时,升起一股火焰,它照亮了被烧着的房角和跪着正想站起来的巴夫卢什金的妻子。桑格举起自动手枪,巴夫卢什金的妻子应声倒下,仍然绻缩着身体。

“没良心的猪猡!”桑格咬牙切齿地说。

……机枪手发现教堂那里有些人,开了火。

“滚开!”波里什丘克大喊一声投出一颗手榴弹,把机枪暂时打哑。

大伙儿跌跌撞撞地互相搀扶着向树林子奔去。战士们抱着孩子。齐娜和她的几个人迎面跑来,搀扶着那些体力衰竭的人……有的人倒在耕地上再也没有起来……

赫瓦特率领埋伏在村边的战士发起冲锋。

冲锋枪和机枪的火力迎面射来,但是我方战士们一个猛扑,就打到了还没有烧毁的房屋跟前,展开了激烈的肉搏战,战士们夺下了这些房子,巩固了阵地。

……一粒射进院子里来的流弹,击碎了奥赫利姆头顶上的窗玻璃。

“在这儿可能不明不白地死掉,”桑格苦笑了一声,“该撤了。”

进攻的队伍把敌人的注意力和火力都引到自己身上,让当地老百姓能逃到树林里去躲藏起来。齐娜和她的几名战士对烧灼和受伤的人进行了紧急处理。齐娜递给卡秋莎一条绷带,让她给一个男孩子缠上受伤的脚;又递给安娜·罗仙柯娃一个军用水壶,因为她紧紧地搂着婴儿,怎么也喘不过气来。安娜贪婪地对着壶嘴喝了起来。后来她把水壶还给了齐娜,就解开上衣给孩子喂奶……

火烧得越来越大,可以看到一队卡车在装备着机枪的装甲运输车的掩护下从村子里撤出去,在燃烧着的磨坊旁行驶过去。

“要跑啦,这些畜生……冲啊!”赫瓦特从屋窗里跳到外面去了。他掏出信号枪,射出信号弹。

战士们越过他向前冲去,其中也有柯斯加。

……维索吉仰首看着在村子上空飞起的信号弹。阿利克呆在他身旁。维索吉的人员埋伏在树林旁路边的小坡上。拜桑姆巴也夫和他的战士们在大路另一面的树丛里等待车队的到来。

一辆装甲运输车行驶在车队前面,用机枪的火力探路。

维索吉神经质地咬着一根草:

“开火!”他喊了一声。

响起了枪声。但是讨伐队用机枪火力把维索吉的人压伏在地上,他们只是用步枪胡乱地射击。

“咳!急什么呀?”拜桑姆巴也夫惋惜地说。“应该让他们走近一些……射击!”

讨伐队用冲锋枪和机枪的火力组成一道严密的弹幕,在它的掩护下继续前进。几辆装甲运输车殿后掩护退却,用火力阻挡从村里追击上来的战士。

一辆卡车燃烧起来,士兵们跳下车,继续向前冲,并用火力支援先头的装甲运输车。

维索吉队伍的火力减弱了。

这儿离村民们躲藏的那片小树林很近。

波里什丘克站了起来,随手抓起冲锋枪:

“来,支援一下咱们那些火枪手!……”

齐娜对那个被选为村苏维埃主席的妇女说:

“您把人带远一点,我们一会儿就回来!”她说完就跑去追赶自己的战友。

他们来得正及时:维索吉的队伍挡不住敌人的冲击,步步后退。

“怎么退下来啦?喂,往前冲啊,弟兄们!”波里什丘克呼喊着。

战士们穿过退却的队伍向前冲去。

“可耻呀,朋友们!”维索吉叫了一声。

他手下的人又转过身,随着波里什丘克的战士们往回冲。那个曾跟维索吉一起到支队去过的脸色阴沉的小伙子,这时大腿上受了伤。他侧身躺在地上,轻声呻吟。齐娜跑了过来,从挎包里拿出一包绷带,想把他的身子稍为转动一下,以便于包扎。这个伤员突然咬牙切齿地用德语骂了一声。齐娜吃惊地看了看他,伤员射出来的目光凶狠、刻毒,毫不掩饰自己的仇恨。

“出什么事了?”有人在他们两人的头顶上说。

齐娜抬起头瞧见了维索吉。

“他用德语说了些什么,指挥官同志。”齐娜有些莫名其妙地说。

一名战士在不太远处跑了过去。

“叛徙!”维索吉举起手枪放了一枪。

“您这是干什么?!要先搞搞清楚啊……”齐娜俯身看着死者。

维索吉环顾了一下,周围已经一个人也没有了。他向后退了一步,冲姑娘的背上开了一枪……

讨伐队的大部分兵力冲了出去,在大路上遗留下燃烧着的两辆卡车和一辆装甲运输车。

在路旁的小坡上,就是刚才展开战斗的地方,站着几个指挥官:赫瓦特、拜桑姆巴也夫、邦达连柯、维索吉……他们一声不响地拼命抽烟。天已经大亮了,下面不远处的村庄余火未尽……

“我的人嘛,当然罗,经验不足。”维索吉为自己狡辩。

“没关系,有这种情况……”赫瓦特回答。“不管怎么说,反正咱们教训了他们一顿……”

“本来可以不让他们逃掉的。”拜桑巴也夫说。

邦达连柯紧张地向一旁张望着。大伙儿回过头看见了:波里什丘克,他抱着牺牲了的齐娜……波里什丘克小心翼翼地把死者放在地上,在她的身旁跪了下来。战士们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波里什丘克抬起头,简短地说:

“打在背后!……这些畜生!……”

在一条大路上行驶着一辆“比辛”型的大卡车,车厢上盖着苫布。靠着后车帮坐着两个战列外的士兵,他们都带着卡宾枪,在他们身后是一些堆得整整齐齐的不大的纸匣子。

乔治·莱斯涅尔大尉坐在驾驶室里司机的身旁。

卡车开进了一片树林。这里的路面比较平坦和干燥。莱斯涅尔聚精会神向前方张望,迎面驶来一个不大的车队,从卡车旁开了过去。路上又空空荡荡了。这时,莱斯涅尔对司机说:

“开慢一点,上等兵。别急,这儿比较危险。”

司机减低了速度。莱斯涅尔紧张地向前眺望。

迎面从拐角处窜出一辆带挎斗的摩托车,上面有三个穿德军军服的人。摩托车急驰面过,随后又来个大转弯。莱斯汉尔从反光镜里看到那辆摩托车正在追赶他们,但是他对用讯问的目光瞧着他的司机一语不发。摩托车追越卡车之后,向前行驶了一段路,然后开到路边上去了。摩托车上的一个军官挥手命令卡车司机停车。司机又用讯问的目光瞧了瞧莱斯涅尔。

“停下来!”大尉说。

卡车停住了。摩托车上的三个人举着冲锋枪向驾驶室走来。

“下车!”

司机下了车,莱斯涅尔也跟着跳了下来。他并不理睬司机和几名冲锋枪手,径直向卡车后车帮走去。吓得不知所措的两个士兵,哆哆嗦嗦地握着卡宾枪。一看到自己的大尉,他们才松了一口气。莱斯涅尔对他们说:

“下车来。把枪留在车上,要帮个忙……”

两个士兵毫不迟疑地服从了。

他们手无寸铁地刚一下车,立刻从路旁的排水沟里钻出几个穿着伪装服的人,这是麦林斯基部下的侦察员。两个战列外的士兵惊慌失措,被几个侦察员一声不响地抱住,然后被拖到路旁去了。卡车司机也被弄到这里来了。这儿架着一挺机枪,是掩护这次战斗行动的。

麦林斯基紧跟着几个侦察员也走到大路上,他交给阿法纳谢也夫——莱斯涅尔一张地图和几个证件。

“我们在这儿等你。”麦林斯基在地图上指了一个地方。

“好……”

“以防万一,我们还往南面各条道路上派出了人去。”

“我相信一切会很顺利的。”莱斯涅尔回答。

他们两人拥抱告别。

莱斯涅尔转身面对着那三个穿德军军服的冲锋枪手。这一名中士和两名士兵原来是果尔什柯夫以及两个随着费多罗夫中校来的伞兵。莱斯涅尔微笑着用德语说:

“咱们走吧?”

“我们准备好了!”果尔什柯夫也用德语回答。

莱斯涅尔和一个伞兵钻进驾驶室,果尔什柯夫和另一个伞兵爬上了卡车车厢。

“祝你们成功!”麦林斯基喊道。

“没说的!”果尔什柯夫应了一声。

卡车越开越快,大路上没有多大功夫就变得空空荡荡了,仿佛这里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

“比辛”卡车的迎面驶来一纵队载重汽车,由几辆装甲运输车护送。

“来得正是时候……”司机摇摇头说。

“您叫什么名字?”莱斯涅尔用德语问。

“谢尔盖……”

“在咱们这出戏里呢?”

“我在这出戏里是上等兵卡勒,”司机回答。“是布兰登堡人……”

“我是乔治·莱斯涅尔大尉。在咱们这趟旅程结束之前,咱们把俄国话和您的真名实姓忘掉,谢辽沙,好吗?”

“是的,大尉先生!”司机用德语回答。

桑格和维索吉笔挺地立在沃尔夫面前。这是在沃尔夫的办公室里。沃尔夫怒不可遏,他围着部下一声不响地转来转去,象只猫走在软软的地毯上似的。他突然在维索吉面前停下脚步,直盯盯地瞧着他。

“我在执行党卫军分队长的命令去战斗……”维索吉说。

“跟谁?”沃尔夫打断了他。“当时应该用您的特别行动队进行突击,一举消灭游击队,党卫军小队长克莱因!”

克莱因——维索吉一声不吭。

“那么到底出了什么事?”沃尔夫暴跳如雷。“你们不但没有抓到臭名远扬的麦林斯基和歼灭他的支队,反而让冲锋队‘布兰登堡’师三百名精兵互相残杀!可耻……”

“正象俄国人所说的:没有绝对的坏事。在那次战斗之后,麦林斯基该完全信任‘游击队长’党卫军小队长克莱因了。”桑格回答,随后又补充道:“当然罗,只要没有人透露给他说,这次在这个村里的行动是一个圈套……”

一个设在大路上的检查站,周围竖着带铁蒺藜的拒马,耸立着几个钢筋水泥的火力点,在来路和去路上都排着汽车,等候通过。

检査证件的是一个保安部队的党卫军伍长,他穿着一件黑色胶布雨衣。在卡车慢慢驶向伍长时,莱斯涅尔观察着这里的情况:有一辆装甲运输车,两辆挎斗上支着机枪的摩托车。路上设置的障碍物很巧妙,使车辆不可能径直开过去。莱斯涅尔从车窗里把证件递给了伍长。

等在摩托车旁的士兵注视着检査站上的一切动静。

“证件里没有写上保护您的士兵的姓名……”伍长挑剔地说。

“他们每次都是队警卫连派来的,”莱斯涅尔回答。“您去问问曹长。”

伍长离开驾驶室向后车帮走去,果尔什柯夫正看着他。

“您的证件,曹长!”

伍长接过证件,看了看车厢里的纸匣子和卡车牌号,然后又回到驾驶室旁。

“根据标签来看,您运的是些礼物……真见鬼,上司这是头一次开恩照顾第二梯队。”

“您想瞧一眼吗?”

“好,看看吧……”

莱斯涅尔下了车,同伍长一起来到卡车后面。

“曹长,”他命令果尔什柯夫,“给我们拿下一个纸匣来。”

“是!”果尔什柯夫拿起一个厘子,但是伍长拦住了他。

“拿那一个,边上的!”

果尔什柯夫看了一眼莱斯涅尔,就把伍长指的那个匣子递了过来。

“您打开它。”伍长说,自己挨也不挨那个匣子。

果尔什柯夫又看了看莱斯涅尔,大尉点点头说:

“打开它,曹长。”

果尔什柯夫撕下了粘在匣子上的纸带子,把匣子的内容显示出来:肉肠、饼干、巧克力、各种罐头和一瓶伏特加。

伍长不由地咽了一下口水。

“给我,”莱斯涅尔从果尔什柯夫手里拿过纸匣子,把它递给伍长:“您留着做个纪念吧。反正我们也不可能都完整地运到地方……”

“谢谢,不用了,”伍长干巴巴地回答。“你们开过去吧。”

伍长把证件交还给莱斯涅尔,向下一辆汽车走去。

大尉高兴地跟果尔什柯夫交换了一下眼色,把匣子扔给了他,然后几乎跑着回到驾驶室。卡车通过了检査站。路旁竖着一个很大的白色牌子,上面写着如下的警告:“你们将进入封锁区。保安处军官在本区内的一切指示必须立即绝对服从。”下面还用小字写着些什么。

在大路方边的丘陵脊上,梯列地布置着一系列枪眼,都盖着草皮和伪装网。

莱斯涅尔在图囊的赛璐珞皮上用针扎了一个小洞……

集团军司令部里正在举行会议。封·霍恩办公室的长桌旁坐着不少于十个各兵种的将军。在座的也有我们所熟悉的工程兵司令官施瓦尔岑伯格将军和党卫军大队长沃尔夫。正在汇报的是一个年纪不太大的将军,他梳着整齐的分头,戴着夹鼻眼镜。

“敌人已经知道‘俾斯麦’计划,因此,这一计划的一个主要因素就不存在了,那就是——突然性……”

“您对此确信无疑吗?”封·霍恩打断了他。

将军的夹鼻眼镜闪了一下,他的脸上流露出委屈和一点点高傲的神气:

“司令官先生,我们不停地用一切手段进行侦察。我对搜集到的情报作了分析之后得出这样的结论:俄国人在集结巨大的兵力,尤其是炮兵,就在我军准备主攻的方向上……”

封·霍恩用手示意将军坐下。

“先生们,现在是时候了,要把一直到目前为止由于绝对机密而你们所不知道的、连猜也不应该猜到的情况告诉你们。党卫军大队长,请!”

沃尔夫站了起来。

“根据和您——司令官先生协商的结果,并取得帝国保安部的同意,我没有阻碍苏联侦察部门详细了解‘俾斯麦’计划。根据这一计划,我军将依靠27号方形地带展开反攻……侦察处长关于敌人在这一方向上集结兵力的报告,征实我们的目的已经达到……”

“先生们!这一问题的实质简而言之如下:”封·霍恩站起来向地图走去,“叶尔莫拉也夫将军在了解到我军进攻的地点和时间之后,毫无疑问将力图抢先对我方集结的兵力发动攻势。配置在27号方形地带的各师,将进行无力的抵抗,然后退却。当敌人认为我方防御的中央地段已被突破之后,他们将碰上我方的坚固工事地区……施瓦尔岑伯格将军,请您接着讲。”封·霍恩对施瓦尔岑伯格说,后者站起来也走到地图跟前。

“这里,在‘B’区,我们在从前线起三十公里的纵深中,”施瓦尔岑伯格说,“利用有利地形构筑了一条防御体系。我们只在夜间作业,并且仅仅使用德军工程部队。一切工事都深深地建于地下并加以伪装,使敌人实际上不可能从空中侦察到它们。钢筋水泥的火炮掩体和半埋进地里的坦克可以经受任何强大的攻击并予以击退……”

“俄国人在这一狭窄地段陷住之后,”封·霍恩又接着说,“他们将被迫调来越来越多的有生力量,从而削弱他们的侧翼。在红军的战斗条令中说得很清楚:‘敌军退却时,必须立即竭尽全力紧紧追击’。叶尔莫拉也夫也会这样干,一定会这样干,自己掉进咱们的陷阱!这时,我军将给予猛击,并将他们全部包围!”

莱斯涅尔和他的同志们在这一封锁区沿路上所看到的一切,很好地用实例证明了施瓦尔岑伯格和封·霍恩的话:有三条坚固的防御地带,其中有无数据点以及仔细加以伪装的钢骨水泥火炮掩体,永久火力点,土木火力点,反坦克地带,铁丝网,鹿砦,半埋在地里的、上面又用木板埔遮盖起来的坦克,壕沟,布雷区……

在一片片小树林中,可以在树木之间看到一队队的坦克、自行火炮和部队。通向这些小树林的道路上设有一道道的拦木,由哨兵守卫着。

莱斯涅尔在图囊上扎了一些不显眼的针眼,而赛璐珞的下面是一张地图。

卡车开上一条偏僻的土路,在一个小河湾上停了下来,周围长着一片茂密的白桦树。他们又把卡车开到河边上,下了车,打开了后车帮。果尔什柯夫看了一眼那堆纸匣子,把头上的德国钢盔拉到前额上,完全照俄国人那样搔了搔后脑勺:

“嘿,我的妈呀!……”

“也许你能吃掉?那咱们就呆一会儿……”莱斯涅尔微笑着说。“还是送给鬼子去?”

果尔什柯夫爬上车厢,拿起纸匣子……往水里扔去。

“请您给我在地图上指指这个地方,大尉,等打完仗我带朋友们到这儿来捞。”果尔什柯夫说。

大伙儿齐心协力地干起来。一会儿功夫就把卡车上的礼品都扔进水里去了。剩下的一些他们吃起来了。

莱斯涅尔一面在证件上做了一些手脚,一面用头指指他们来的那个方向,问果尔什柯夫:

“关于这一切您有什么想法?”

“陷阱!一个虎口!扫除这帮害人精,要流些血呢……”

“如果咱们能把这个图囊送回去,会少流很多血……”

莱斯涅尔把证件还给了果尔什柯夫和那两个伞兵:

“你们准备好了吗?”

“是的,大尉先生。”司机回答。

“准备好了。”那个原来坐在车厢里的沉默寡言的小伙子说。

卡车又行驶在公路上了。离检査站不太远有一片小树林,路旁停着一辆带篷的救护车。一名司机正在摆弄发动机,站在旁边的军官举起一只手来。

“停下来。”莱斯涅尔对司机说,然后从车窗里探出头仔细地打量这个军官,他年纪不轻了,戴着眼镜。从佩在军服上的符号来看,他是卫生勤务的少校。我们过去无疑看见过他,在军官餐厅里他曾与莱斯涅尔呆在一起。

“谢谢您,大尉。这该死的车子……”少校刚开始说话,但仔细一看,他认出了来人。“乔治!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你进城吗?”莱斯涅尔没有回答,反而问他。

“不,我就到检査站,去打个电话。你带上我吗?”

“上车。”

他们驶到了检査站。天快黑了,已经没有车辆离开这个地区。但是来路上停着不少于十辆的汽车。

他们缓慢地驶过带铁蒺藜的拒马,然后被拦木挡住了路。

一个党卫军伍长正在检查一辆进入这个地区的小卧车上乘客的证件,他看了一眼这辆“比辛”卡车,等卡车刚一开到拦木前,他马上走到驾驶室跟前。

“请拿出你们的证件!”少校军医刚要下车,伍长立刻对他说:“不要下来!”

莱斯涅尔把证件递了过去。

“我只是要打个电话,让他们派辆车来。”军医对这个党卫军说。

“证件!”伍长严厉地又说了一遍。

“请……”军医递过自己的证件。

伍长仔细地查看了所有证件,然后问道:

“大尉先生,您交了货以后在哪儿登的记?”他用很不显眼的手势召唤了那几个摩托车手。

“那上面写得很清楚:在‘阿道夫·希特勒’师的司令部。”莱斯涅尔镇静地回答,同时早已看到几个摩托车手从两面包围了卡车,切断了它往出口的通路。这时,果尔什柯夫从驾驶室的后窗里注视着所发生的一切。

伍长又一次瞧了瞧证件上的印章,说道:

“看来您不得不跟我走一趟了,大尉先生。”

军医惊惶地看了一眼莱斯涅尔。

“怎么一回事,伍长?”莱斯涅尔不免有些担心地问。

“今天早晨保安处更换了通行证上的印章。可能,师部里搞乱了……”

莱斯涅尔和果尔什柯夫的目光相遇到一起,果尔什柯夫看到大尉默默讯问的眼神,暗暗点了点头。

伍长向一个地下掩体走去,他以为大尉一定跟在他后面,走到半路上,他回头看了一下……

正在这时,莱斯涅尔对司机喊了一声:“卡勒,前进!”

伍长困惑莫解地瞧见“比辛”卡车猛冲出去,它顶开了摩托车,接着又撞翻了小卧车,越来越快地沿公路急驰而去……

警报器尖啸起来……

卡车的右门还敞着呢。军医惊慌失措地看着莱斯涅尔,不断地说:

“不!不!……不要这样,乔治,……把我放出去!……”

掩体里的一挺重机枪开了火,子弹打断了“比辛”上方的树枝。

果尔什柯夫在车厢占据了适当的位置,用冲锋枪扫射从检査站跑到公路上来的哨兵。车厢里的伞兵投出三颗手榴弹:有两辆卡车起了火。一辆装甲运输车正要掉转头追赶上来,被伞兵的第四颗手榴弹打得原地不动……卡车以疯狂的速度向前奔驰,从后面嗖嗖地飞来子弹。这是两辆追击的带斗摩托车上的机枪射击出来的。

莱斯涅尔说道:

“医生,看来你要跟我们奉陪到底了。”

军医惊恐地瞧着莱斯涅尔,结结巴巴地回答:

“是……是啊……乔治……盖世太保不会相信……我是偶然……不会相信……”他一再地说。

莱斯涅尔只是点了点头。

公路婉蜒伸向一个山脊,“比辛”的引擎发出震耳的吼声。刚一过了山脊,在摩托车手看不到他们的当口儿,谢辽沙猛然刹住车。两辆摩托车紧跟着越过山脊,卡车离开它们只有三、四十米。

几乎同时响起果尔什柯夫冲锋枪的扫射声和从车厢里投出的手榴弹的爆炸声。一辆摩托车被打得翻倒过来,烧起一股火焰,燃烧的汽油喷洒在公路上。第二辆摩托车来了个急转弯,它越过排水沟,在田野里打着滑跑了一小段,掀起春天的泥土,终于也翻了过去……

现在已经没有人追赶“比辛”卡车了。车上的人都安然无恙,前面的公路畅行无阻。

谢尔盖微笑着说:

“看来,总算逃脱了……”

医生惘然若失地瞧了瞧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也微笑了。

莱斯涅尔看了一下地图:

“再有那么十五公里左右,就会有人接应咱们了……”

就如同回答这句话似的,一挺重机枪的连射击碎了车窗上的玻璃……医生不知怎么一下撞在了粉碎的前窗上,谢尔盖则松开了方向盘,慌乱地用一只手捂住了肩膀……

从前面的树林里爬出两辆装甲运输车,它们驶到公路上,后面还有几辆摩托车。

莱斯涅尔竭尽全力扶着方向盘,直到谢尔盖用没有受伤的手又握住了它,卡车向一旁斜驶去,开进了排水沟,却奇迹般地没有翻车,随后又开上了公路。

装甲运输车不停地射击。一粒粒的子弹击破了苫布,叭叭地打在车帮上,铁片和木屑四处乱飞……

在刚才与摩托车发生冲突的山岗那一边,几辆汽车拦住了公路,从车上跳下一些牵着狗的士兵。

谢尔盖把卡车向田野里驶去,前面不太远是一片救命的黑糊糊的春天的树林。沉重的卡车在潮湿的土地上打着滑,但是仍向前进;装甲运输车一面开火,一面力图开上去截住卡车;一些摩托车有如几条恶狼奔向前去……

“比辛”卡车仍是抢先到达了灌木丛,停了下来。车厢里的那个伞兵翻身越过车帮跳下来,卧倒在树丛后面……受伤的谢尔盖吃力地钻出驾驶室,在一旁倒了飞来;伞兵头也不回地扔给他一支冲锋枪……果尔什柯夫卧倒在离他们二十来米远的一个小丘后面,用嘶哑的声音对大尉喊:

“您撤退吧,快些!……我们掩护!……”

大尉迟疑了一下,然后急速向树林奔去……

装甲车越来越近了,机枪不停地扫射,果尔什柯夫和伞兵紧紧地贴在地上;几辆摩托车从左右两面包抄上来……

一声巨响,“比辛”象一只火炬明亮地燃烧起来……

伞兵挺身面起,投出两颗手榴弹,一辆装甲车被打哑了,另一辆上射出的一梭子子弹却从他胸上扫了过去。伞兵弯身倒在地上,他的一只手痉挛地伸向掉在一旁的一颗手榴弹……

谢尔盖不停地用冲锋枪射击,他回头一看,大尉已经快到树林边上了。他拼命去够那颗手榴弹,同时用一种因为嘴里有血而咕哝的声音向果尔什柯夫喊道:

“你撤吧,去掩护大尉!……”

果尔什柯夫又朝接近他们的摩托车射出一梭子子弹,随即一窜一跃地向树林那边退却……

在树林边上他听到身后传来手榴弹的爆炸声。他回过身,看见从空中落下来的一个个土块铺盖在谢尔盖的令人卒不忍睹的躯体上……

沃尔夫在自己的办公室里走到一扇用帷幔挡着的侧门跟前,让奥赫利姆·施米尔走进来。

“进来,奥赫利姆,”沃尔夫转身面对着站在桌旁的柯利克。“这是他吗?”

“是,象他,”奥赫利姆说,“我在村里看见过他,在桑格那儿。是作为维索吉队伍的联络员到那儿去的。”

“我想让你们认识一下,并且在今后要密切合作。施米尔,这是阿利克,他破获了一个地下网……”

一阵电话铃声打断了他。沃尔夫拿起听筒。在他打电话的这当儿,奥赫利姆和阿利克默不作声地相互打量着。

“嗯……什么?!几个?从区里跑掉了几个?嗯……乔治·莱斯涅尔大尉?……还有曹长布留姆?抓住他们,要活的!无论如何要抓住,党卫军队长,否则您的脑袋难保!我立刻出发!就这些!”他扔下听筒,嘟哝着说:“怪不得麦林斯基少校没有到谢里什奇村去……”他一眼看到被他忘掉的奥赫利姆和阿利克,严厉地说:“你们去吧。我过后再叫你们。去吧!”

奄奄黄昏,濛濛细雨。他们沿着沼泽地向前走,这儿长着一些稀疏的小树丛。他们精疲力竭,达到极点。原先是由莱斯涅尔开路的,尔后果尔什柯夫代替了他。在他们身后,从左右两方都传来狗叫声。

这些恶狗的情况也不轻松。它们在齐着肚皮深的泥泞里,爬上爬下,汪汪乱叫,浑浊的积水把它们呛得喘不过气来。

军官催促着疲惫的士兵:

“前进!前进!”

偶尔,个别的士兵挺进到前面去,这时,沼泽地上空就会响起点射的枪声,那个当兵的也就陷进泥潭中去了。

莱斯涅尔追上了果尔什柯夫,把冲锋枪交给了他,然后从他手里接过图囊和有标记的地图,在前面走去。果尔什柯夫稍稍落在后面,掩护自己的同志。他们就这样地在沼泽地里走着,交替着担任掩护,不时传递着图囊……

又有一个冲向前面的士兵被冲锋枪射倒了……传来军官的喊声:

“注意!抓活的!上级的命令,抓活的!”

正是为了要抓活的,党卫军没有瞄准射击,他们认为这两个人反正也逃不掉。

离沼泽地的尽头还相当遥远。气力就要使尽了,冲锋枪里的子弹也剩余无几……

阿法纳谢也夫和果尔什柯夫的动作越来越缓慢了。他们想从泥浆里拔出脚来越发困难了……

又轮到阿法纳谢也夫掩护退却。

在左面二百来米的地方,从沼泽地上的一些枯树后面钻出一排党卫军。

阿法纳谢也夫把最后一梭子子弹向他们扫射过去。两个鬼子倒下了,第三个用卡宾枪向他开了火。阿法纳谢也夫喊了一声,倒下了,立刻陷进沼泽里。

果尔什柯夫听到喊声,又走了回来,在阿法纳谢也夫陷进去的那个地方,泥浆正在慢慢地合拢……

果尔什柯夫连忙弯下腰,连头都浸入沼泽里,把阿法纳谢也夫拖了出来,他不顾那些逐渐走近的,但没有射击的士兵,把大尉拉到一个由一些突起的土墩形成的小岛上。冲锋枪也不见了,尽管他知道枪里已经没有子弹了,但他仍在周围摸索了一下,希望能找到它……随后他擦了一下阿法纳谢也夫的脸,大尉还在呼吸。阿法纳谢也夫睁开了眼睛,看到果尔什柯夫,他想站起来,这一来,他把最后的一点气力也用尽了。果尔什柯夫扶住了他……

“你走吧,”阿法纳谢也夫喘着大气说,“走吧……我命令你!保存好图囊,我阻止住他们……不会太长……走吧……朝南……”

果尔什柯夫松开了他。大尉摇摇晃晃地站在原地,解开了手枪套……

果尔什柯夫一步一步地走去,没有回顾……

一片寂静,甚至狗都没有叫,只有走过来的士兵的皮靴发出吧哒吧哒的响声……

果尔什柯夫听到了几声枪响,他仅仅停住一刹那,正了正挂在脖子上的图囊,坚定地朝沼泽池尽头走去。一片黑暗掩护了他……

马特维大爷的轻便马车停在一家餐厅门前。老大爷一直留心地注视着大街,他突然看见奥赫利姆向这边走来。老大爷轻轻地拉了一下缰绳。马儿迈开了腿。奥赫利姆看见马特维大爷想离开,就急忙穿过了马路。

“难道你的马车不为所有的人服务吗,马特维·叶果罗维奇?”奥赫利姆跳上走着的马车,问道。

马特维大爷没有作声。

“你还不如挂上个牌子,说只拉德国人。”

马特维大爷没有回过头来,用力地抽了一下马。

“你要干什么?”他问道。

“我想知道,上礼拜五你在哪儿买的燕麦?”

马特维大爷转过身惊奇地看了看奥赫利姆。

“我是赊来的……”

“这就对了,”奥赫利姆微笑着说。“咱们的时间太紧迫了,马特维·叶果罗维奇,一点时间也没有了。”他递给老大爷一个荷包。“这要尽快地送到树林里去。”

“怎么个快法?”

“马上就去,”奥赫利姆递给老大爷一张卷“大炮”用的报纸。“这里面有出城用的通行证。现在你关系太重大了,马特维·叶果罗维奇。麦林斯基处境很危险。”

“伊万·彼得罗维奇吗?咳,我的妈呀……”

“你要快一点,马特维大爷,路上多加小心……”奥赫利姆说完,跳下马车,消失在一条胡同口里。

马特维猛地抽了一下马,沿着城里的马路奔驰而去。

清晨前,果尔什柯夫好不容易来到旱地上。他躺下来,闭上了眼睛……他觉得有人在摇他的肩膀,这才醒了过来。

“起来!喂,起来呀!”

他睁开了眼睛,看见紧挨着自己的脸有一双很大的厚油布高筒靴,然后是一件灰色军大衣的衣襟,再往上看,终于看见了叶罗费耶奇的脸。果尔什柯夫微微一笑,想站起来。麦林斯基少校已经来到他面前。

“给您。”果尔什柯夫把图囊递给少校。

麦林斯塞接过图囊,问道:

“剩下的人在哪儿?阿法纳谢也夫在哪儿?”

“阿法纳谢也夫?”果尔什柯夫没有立刻明白。“在那儿。”他用手指了指沼泽地,随后他躺倒在一棵树下面,又睡着了。

他没有听见麦林斯基的战士们如何把讨伐队赶出沼泽地,叶罗费耶奇如何把他翻转过来,在他身下垫上了一件军大衣。他一直在睡……沼泽地上大雾弥漫。有一条狗不知在什么地方狂吠着……战士们站在一个小岛上,阿法纳谢也夫躺在这里。几个弹壳在他脸旁闪闪发亮。他的太阳穴上,在一个整齐的小弹孔旁,凝结起一股细小的血流。在他临死前痉挛地握紧的手里,是一把巴拉贝伦自动手枪。沼泽地的周围空空荡荡,只有一条狗仍在不远处发出哀嚎。

麦林斯基拿起手枪,拉开了枪拴……枪里是空空的。

“他用最后一粒……”少校轻轻地说。

娜塔莎正在接受密电,迅速地记下一组组的数字。一个冷静的声音把这些数字译成文字:

“致特遣支队长麦林斯基……”

麦林斯基缓慢地走在林间小径上。去年的落叶在他脚下沙沙作响,东一处,西一处,细嫩的绿草钻出了地面。他一面走,一面感觉每棵树旁似乎都站着一个人,这些人凝视着少校的眼睛,这些人都象他们在世时少校所记住的那样:齐娜挎着沉甸甸的医药包,眼光疲惫,脸上挂着善良的微笑……阿法纳谢也夫穿着红军的军大衣,外面披着德军制服……帕维尔神父拿着一把铁锹,穿着掖起下摆的布道服……礼哈尔……尤尔钦柯难为情地微笑着……别利亚耶夫教授……

在稍远一点的昏暗之中,站着海军准尉瓦库连丘克……谢列金大尉……支队里的一些战士……费多罗夫部下的伞兵……

麦林斯基转过身又大步朝回走去,树林里空空荡荡,只有他一个人……

他走出树林,在村边上,他看见在晨曦照耀下的娜塔莎和伊琳娜·彼得罗芙娜,他不由地向她们微笑了一下。

“有急电,少校同志。”娜塔莎递给他一份无线电报。

“谨以方面军司令部的名义感谢并衷心祝贺您与支队战斗员所获得的成功。为你们在敌后的英勇功绩而自豪……”他读道,但是后面的电文在他的目光里模糊起来了,“娜塔莎,你念念,我怎么有点看不清……”

“明日于莫斯科时间十二点整,”娜搭莎大声读道,“您应向克里姆林宫警卫司令斯比利多诺夫中将报到……”

麦林斯基摘掉制帽,搔了搔后脑勺。

“伊万·彼得罗维奇!”从守卫室那边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他转过身,看见了赫瓦特和马特维大爷,老大爷气喘吁吁地急速向他走来。

“不知道为什么要我去莫斯科……到克里姆林宫去……”麦林斯基不知所措地微笑着说。

宽敞的办公室里充满了春天的阳光。各面墙的下半截装着护墙板,上半截一直到天花板,都绷着浅色的绉绸。陈设端庄朴素。在一张铺着绿呢子的大写字台上,放着一个皮面文件夹和一叠电报。旁边放着一架高频率电话机。写字台后面是一把硬面扶手椅,椅背是编制的。在它上方的墙上挂着列宁的肖像。

从门口到写字台铺着红色长条地毯,上面是一层薄薄的亚麻布。右面墙上有一张标着前线军事态势的大地图,左屋角里有一个座钟……

方面军司令官叶尔莫拉也夫上将和人民委员部总侦察局局长康达柯夫中将站在一张光滑的长桌旁,桌面上放着一张本来卷着、现在已经摊开的前线作战地图。

斯大林情绪很好,从容不迫地在办公室内踱来踱去。

“我们弄清了敌军防御的性质,火力体系以及封·霍恩集团军预备兵力的部署情况……”叶尔莫拉也夫汇报说,“目前,我们在麦林斯基少校的支队援助下,必须……”

“好了,”斯大林打断了他,然后在写字台旁停下来,似乎令人不注意地按了一下唤人的电铃。斯大林对出现在门口的秘书说道:

“请把麦林斯基同志请来。”

“是,斯大林同志。”

麦林斯基走进办公室。他穿着前线的军服:军上衣,系着腰带和武装带,胸前挂着一枚显然是新的红旗勋章,另一枚红旗勋章和荣誉勋章的珐琅已经有些损伤。麦林斯基用新皮靴的后跟相互碰了一下,作自我介绍:

“斯大林同志!特遣支队队长麦林斯基少校奉命来到。”

斯大林把烟斗放在烟灰缸里,快步走到少校面前:

“您好,上校同志!”

麦林斯基发窘地回答:

“斯大林同志,我只是个少校……”

“过去是少校,现在是上校了。”斯大林露出一种调皮的微笑,然后转身对叶尔莫拉也夫说:“请您证实一下,叶尔莫拉也夫同志,不然的话,他还有些怀疑……”

叶尔莫拉也夫和康达柯夫微笑了。

“谢谢。”麦林斯基朴实地说。

斯大林退后一步,带着满意的神色打量麦林斯基匀称的体格。

“麦林斯基同志,”斯大林突然问道,“请讲一讲,您是个什么人?”

“我是俄罗斯人。”麦林斯基发慌地回答。

“难道我们对这点还有所怀疑吗?”斯大林又微笑了。

麦林斯基镇静下来继续说道:

“战前我是一个教师,后来从事政治工作,战争爆发前当了肃反人员,现今在敌人后方打击他们。”

“德国人的情绪如何?”

“他们的肆无忌惮有所收敛,而怯懦却增加了,不过作战暂时还很顽强……”

斯大林笑了起来,然后走到麦林斯基紧跟前:

“这么说,不那么肆无忌惮了?您观察得很不错……怯懦——是一名士兵很不好的同盟者。在它之后接着而来的就是张惶失措。”

康达柯夫将军说:

“斯大林同忐,麦林斯基上校那里初步证实了我们的情报,即德国人在从事制造‘复仇武器’的工作。”

斯大林缓步走到桌前,拿起他的烟斗,装满了烟丝,但没有点火,他说道:

“为了战胜象德国法西斯这样一个阴险的敌人,不但应该很好地了解他的战略意图,而且也应了解他的能力。”然后他走近康达柯夫继续说:“我们必须急速弄清,德国人制造‘复仇武器’的工作情况如何。”

“斯大林同志,”康达柯夫说,“我们正在采取措施加强在德国、波兰和捷克斯洛伐克的侦察活动。我们打算利用麦林斯基上校的支队,来作为敌后基地,以便更深入地派出特工人员。”

“何必把麦林斯基局限起来呢?”斯大林打断了他的话。“您让他的支队转而完全从事这件工作,并使它直属于总参谋部。”

“这是在他们完成方面军的任务之后吗?”叶尔莫拉也夫问。“请原谅,斯大林同志,我曾向您报告……”

“当然罗,”斯大林表示同意,然后转向麦林斯基说:“帮助一下叶尔莫拉也夫将军吧,麦林斯基同志,请完成方面军给您的任务,这对我们的胜利极其重要。然后您就完完全全地去从事有关‘复仇武器’的工作。”斯大林面带笑容看了看两位将军,又走到桌旁,补充说道:“我认为,他会卓越地完成这项工作的,如果用必不可少的干部来加强他的支队。”

“我们几天内就要给他派去队列和政治方面的副手。”叶尔莫拉也夫说。

“好。”

麦林斯基鼓起勇气提出请求:

“我有一个请求,斯大林同志。”

“说吧。”斯大林皱起眉头。

“我请求把我的政委调回支队,是加桑·阿里也夫。”

“是阿塞拜疆人吗?”

“是的……”

“当年在巴库我认识一个姓阿里也夫的……一名好工人……那么,是谁弄走了您的政委?”

“他负了伤,”麦林斯基回答,“可是现在还不能在体格检查委员会通过……”

“当医生的总是不太随和,”斯大林摊开双手说。“但是如果工作上有必要,我们想法让他们迁就一下。”

“谢谢,斯大林同志。”麦林斯基轻松地喘了一口气。

“艾姆卡”牌小汽车离开雅乌扎河顺坡而上,驶过了红军总医院,一些伤员正靠在医院的垣墙旁边享受着春天的阳光。麦林斯基注视着他们的脸,仿佛想认出一个熟人来,然后他们又跟在一辆电车后面行驶,又被拦在一个电车站上,这儿正面对着一家工厂的大门口,一直等到挤满了电车的工人都下了车,这些工人几乎都是一些少年和妇女。

上了年岁的军人司机叹了一口气说:

“都是些毛孩子呢……我的小儿子也是……”

“艾姆卡”小汽车在一栋三层楼的砖房前停下车,这儿挂着区幼儿园的牌子。

一些男孩子在院子里踢足球。他们看见一个上校站在大门口,他提着一个沉重的口袋……孩子们停止踢球,缓慢地走过来围住麦林斯基,严肃地凝视着他。他们穿着一色的灰衣服,一个个推光了的小圆头,支着小耳朵……但最令人惊讶的是他们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留心的、又带有怀疑神色的目光,有些忧郁,但又蕴含着希望……

一个拿着皮球约有九岁的大脑袋男孩子说道:

“少校同志……我是说……上校同志……万尼亚(注9)叔叔,您来找谁?”

“米舒特卡?”麦林斯基勉强地认出他来,上校放下口袋,蹲了下来,把孩子搂在胸前。“是找你呀,我找你呀……”

米舒特卡强忍着没哭出来……

“我知道是找我的……可我想让您自己说出来。”

“你长得真快啊,认都认不出来了……”麦林斯基悄悄地抹了一下眼泪,微笑着说:“我很惦记你。”

“真的吗?我也惦记您呢。非常惦记!……齐娜阿姨来看过我,你知道吗?”

“知道,米沙。”

“她还答应很快回来呢……”

麦林斯基递过口袋来说:

“我这儿有些礼物……”

有一个瘦小的男孩子扯了一下他的袖口:

“叔叔,仗快打完了吗?”

“快打完了,孩子。”

桑格骑着马在树林里走,他穿着一身红军中尉的军服,制帽上有一颗红星。陪随着他的有阿利克和三个警卫,他们也伪装成游击队员,个个武装齐备。

“站住!”有人从树丛里喊了一声。“什么人?”

“是‘保卫祖国’游击队的,”桑格回答,“奉麦林斯基的命令来的。”

波里什丘克走到小径上来了。

阿利克骑马走近了他:

“您还认识我吗,波里什丘克同志?”

“认识……”

……游击队队长会议就在树林里举行,周围是一片高耸入云的松树。有二十人左右坐在几排条凳上,他们面前放着一张用没有刨过的木板钉成的桌子,上面蒙着红布,桌旁坐着主席团:谢米连柯,麦林斯基,阿里也夫,还有一个游击队的代表,他留着两撇修饰整齐的小胡子。

“在解放之后,”谢米连柯正在结束他的发言,“我们将尽可能把各队保留下来,以便有组织地重建我国遭到破坏的事业……”

谢米连柯停了下来,所有的人都回过头去,看见了桑格。起初,他站住了,看起来甚至有些不知所措,但他立即振作起来,把手举向制帽边上报告:

“‘保卫袓国’游击队副队长格里果利耶夫中尉。”

“请坐吧,中尉,”麦林斯基对他说。“您有些迟到了……”

“请原谅。”桑格说。

“没什么。”

桑格坐在了最后一排条凳的边上。

谢米连柯继续发言:

“……我相信,一些独立的游击队将成为新的工人集体和集体农民中的基本核心。但这是将来的事,尽管是不久的将来……关于咱们当前的任务,由麦林斯基上校来讲,他刚从莫斯科回来……”他本想再说些什么,但遇上麦林斯基的目光后,就没有再说下去。

麦林斯基站了起来。

“同志们!当前要求咱们的行动比过去任何时候都更准确和协调,不仅在队与队之间,而且与方面军指挥部之间也是如此……”

桑格留心地听着。

“在我军大举进攻的前夕,游击队应该随时处于准备状态。一声令下,咱们就要用全部兵力勇猛扑向预定的目标。为了检查战斗准备状态和确定具体任务,我们将到各队去走一走,无一例外。”麦林斯基扫视了一下在座的各指挥官,也对桑格瞟了一眼。“因此,请准备一下我们到来时要提出来的首先需要解决的各种申请和要求:例如供给弹药、爆破专家、武器、药品等等问题……”

波里什丘克回到哨所,跟阿利克对了个火,问道:

“怎么没见到你的那个朋友?”

“柯斯加在城里,他搞地下工作。那时候另外同我们一起的有一个姑娘,叫玛莎,她没有回到家里来……”

“玛莎在我们这儿,她代替牺牲了的齐娜给医生做个下手……”

“明白啦……如果您见到她,请代我阿利克问她好……”

“代阿利克?好吧。”

会议结束了。桑格显得谦谨地离开指挥官们在一旁站着,麦林斯基走了过来。

“格里果利耶大同志,维索吉怎么没有来?出什么事了?”

“没有,上校同志。队长有点小病,再说我们也不知道召开这样一个有代表性的会。”

“这,没什么。明天我们就到你们那里了。当然,如果你们不反对的话。”

“不,哪里的话!……”

他们一声不响地站了一会儿,相互打量着,然后桑格敬礼问道:

“我可以走了吗,上校同志?”

“您不留下和我们一起吃午饭吗?”

“谢谢您的盛情,但是我急于要早些回去告诉他们您将光临。”

“那我就不强留了……”

桑格整齐地转过身向前走去,并没有回顾一下。

麦林斯基眯缝着眼晴,目送着他。

在这春天寂静的晚间,果尔什柯夫中尉坐在守卫室外的一个木墩子上,用吉他弹一个忧伤的曲调,一枚新的列宁勋章在他军上衣上闪闪发光。

叶罗费耶夫在用力地吹茶炊,他停下来嘟哝着说:

“嘿,你干什么折磨人,干什么?……”

果尔什柯夫给他弹了一段《我和我的玛莎在茶炊旁》。

“乱弹琴……”

麦林斯基、赫瓦特和阿里也夫坐在敞开的窗前。果尔什柯夫弹的吉他声以及他跟叶罗费耶夫逗嘴说的“你呀,左也不是,右也不是,老爷子……”都听得清清楚楚。

阿里也夫问麦林斯基:

“你为什么不愿意咱们一起走?”

“这没有必要,加桑。”麦林斯基回答。

“我这算怎么回事?在那边躺个没完,到这儿又坐个没完?……”

“别着急,”麦林斯基劝阻他,“仗还够所有人打的呢。跟我一块去的有果尔什柯夫、波里什丘克……”

“和我。”端着茶炊走进来的叶罗费耶夫说。

“这样长途跋涉,叶罗费耶奇,你太老了。”赫瓦特反对他说。

叶罗费耶夫平心静气地回答:

“老马识途。”说完他就走了出去。

“他说的可也是。”麦林斯基出人意外地表示同意。

夜晚,皓月当空,灌木上的叶片银光闪闪,地面上布着一条条树影。哨兵一看到是伊琳娜·彼得罗芙娜,就放下刚要举起的步枪,个个都是如此。从某一个地窖里传来乌克兰民歌声——战士们在低声齐唱……

她走进守卫室的时候,麦林斯基正对着一面小镜子刮脸。他整个面颊上带着肥皂沫,拿着刮脸刀不知所措地瞧着伊琳娜·彼得罗芙娜。医生默默地站在那里,她的连衣裙外面披着一件军大衣。两个人都腼腆起来。

“允许我进来吗,上校同志?”她问道,却立即对自己的官腔生起气来。“我来的不是时候……”

“请,请进来。”麦林斯塞站了起来,用毛巾擦着脸。“我本想过一会儿自己到您那里去告别……”

“伊万·彼得罗维奇,”她说,正巧这时候叶罗费耶夫走进守卫室,于是她停住了话声。叶罗费耶夫把两支冲锋枪靠在墙上,象往常一样嘟哝着说:

“好,擦完了。”接着,他又克制不住自己补充了一句:“您现在还是把脸刮完吧,要不然得再去把水弄热二十回……”

“好吧,”麦林斯基点了点头,“你去吧,叶罗费耶夫。”

叶罗费耶夫走了出去,随手抓起自己的军大衣。

麦林斯基摸了摸面颊。

“说真的,我把脸刮完了吧,否则真不象话,一面光……”

“刮吧。”伊琳娜·彼得罗芙娜说了一声,就走到一扇从外面挂着护窗板的窗户前。她望着窗外的一片昏暗,轻声说道:

“我爱您,伊万·彼得罗维奇。”

麦林斯基差一点刮破了脸……他放下刮脸刀,又用毛巾擦掉了没有刮完的面颊上的肥皂沫。

“您不要说什么,我走了。”伊琳娜·彼得罗芙娜说完,转身朝门口走去。

“你等等。”麦林斯基说。

她在门口停下脚步,默默地看着伊万·彼得罗维奇。

“等一等,伊琳娜……”

他走到她面前,直视着她的眼睛,重复了一声:

“等一等……”

“我等着您,伊万·彼得罗维奇,我等着……”

几匹马勉强地穿过茂盛的密林。一共有四个骑手,领头的是果尔什柯夫,麦林斯基跟在他后面,然后是叶罗费耶夫,波里什丘克殿后。

突然传来一声呼喊,他们勒住了马。

“站住!来人是谁?”

“麦林斯基上校!”

从树丛里钻出两个维索吉手下的人,跟在他们后面的是阿利克。

“是您,上校同志,我们正在恭候。”阿利克面带笑容说。

“保卫祖国”游击队队部占据着守林人的小房子。维索吉在房前迎接了麦林斯基。

阿利克给他们作了介绍:

“这是我们的队长维索吉……这是麦林斯基上校。”

他们相互敬了礼,握了一下手,同时目目相视。

维索吉如释重负地叹了一口气,高兴地微笑:

“为咱们的会面,我衷心地高兴,上校同志。您远路而来,所以我建议咱们先吃午饭,然后再谈工作。您的勤务兵和中士另外有人招待,您不反对吧?”

“不反对。”麦林斯基回答,然后用目光示意波里什丘克照办。

在一间宽敞的屋子里,有几个人围桌而坐。当麦林斯基、维索吉和果尔什柯夫走进来时,他们都站起来了。场面是相当生动的:桌面上有如一幅静物画——摆着一瓶莫斯科的伏特加和一长颈玻璃瓶略为混浊的自酿白酒,桌旁是游击队的几个指挥官。他们全副武装,有一个甚至十字交叉地挂着机枪弹带。

“您和格里果利耶夫中尉是认识的,上校同志,”维索吉说。

桑格咧着嘴微笑,同麦林斯基握了握手。

维索吉介绍了挂着机枪弹带的那个小伙子:

“这是一连连长柯洛索夫。”又介绍了其他人:“第二连连长卢柯苏耶夫,侦察排长阿梅林和施米尔同志。”

“奥赫利姆?”麦林斯基认出了他。“你好……”

“我很高兴又见到您,活着而且健康,上校同志。”奥赫利姆说。

“你怎么来到了这里?”

“说来话长,”奥赫利姆微微一笑。“总而言之,是执行游击行动司令部的任务……”

“嚇,好样儿的,”麦林斯基点点头说,然后转向其他的人:“咱们干什么都站着,指挥官同志们,请坐吧……”

大伙儿请他坐在桌子中间,在维索吉和桑格之间。果尔什柯夫在麦林斯基之后也与在座者一一握手之后,被安排坐在柯洛索夫和那个挂着机枪弹带的年轻的阿梅林之间。大家就座之后,卢柯苏耶夫给每个人斟上了伏特加,于是维索吉站了起来:

“我提议第一杯酒为我们的客人、大名鼎鼎的麦林斯基同志干杯,我们早已期待今天的会面。祝您健康,上校同志!”

麦林斯基跟伸过来的几个酒杯碰了杯,然后放下了自已的杯子。维索吉惊讶地问道:

“您不想为自己的健康干杯吗?……”

“我不会喝酒。”麦林斯基简短地回答。

“您这是让我们难堪啊,上校同志。”维索吉说。

桑格又加了一句:

“这不合乎俄国人的习惯。”

麦林斯基冷笑了一声,看了看他,回答说:

“别生气,同志们,我不会喝……”

“为了胜利您也不喝吗?”柯洛索夫问。

“有一句俄国谚语:干完了活儿,再痛快地玩。等打垮了敌人,那时我也为胜利干一杯,但是目前咱们时间有限。”麦林斯基的笑容消失了,他继续说,“我想在头脑非常清醒时同你们讨论一下那些极其重要的问题。”说完,他从图囊里取出一张地图。

“这就另当别论了。”维索吉说,随后用胳膊把食具推到桌边上。

在座的人中只有果尔什柯夫泰然无事地时而吃点东西……其余的人都紧张地注视麦林斯基。

麦林斯基在众人面前打开了地图,视线遇上了奥赫利姆的目光。他们似乎想警告对方一些什么,但都不得不保持沉默。

“我接到了命令,”麦林斯基说,“给每一支在预定进攻地带活动的游击队下达具体任务。同志们,你们的任务是在进攻前夕用一些破坏小组的攻击来封锁向南的路。”他在地图上指明这条路。“咱们现在来研究一下你们爆破桥梁和铁路路基的能力和准备程度……”

“请原谅,上校同志,”桑格问道,“我们要封锁向南的道路吗?这很重要……”

“当然,”麦林斯基打断了他,“最好是截断朝两个方向的交通,但你们的主要任务,是拦住向南去的载军队的列车。你们比其他的队更靠近这条战略干线。关于炸药和爆破专家问题,我的人会在当地协助你们……”

“苏沃洛夫曾教导说:每个士兵都应该理解自己的行动。”桑格插进来说。“我们本以为主要战事将在前线的中央地段展开。看来,我们队接受的是次要任务……”

“我可以向你们保证,”麦林斯基回答,“方面军司令部极为重视交给你们的这项任务。我看,主要战事正是在南边酝酿着,而不是在中部,敌人正给我军布下陷阱的那个地方……”

维索吉和桑格交换了一下眼色……

阿利克和他的朋友们正在一个地窖里款待波里什丘克和叶罗费耶夫,他们这里也有自己的“一出戏”。波里什丘克发现阿利克把杯中酒泼在桌子下面去了,就抗议着说:

“嘿,不行!这可不行。喝吗,就要象个样子喝……敬了酒嘛……”

阿利克已经相当醉了,想溜到桌下去,但是波里什丘克一把抓住他的前胸,把他拉上来坐在长凳上:

“喝吧,雏儿,为黑海舰队干杯!……”

阿利克把波里什丘克重新给他斟满的自酿白酒一饮而尽,接着就缩成了一团。叶罗费耶夫冷笑了一声:

“真没有骨气!不能喝嘛,就干脆别动它……喂,小伙子们,哪儿能方便一下?”

“来,我带你去。”说话的是一个强壮的小伙子,他不久前与桑格一起去参加过会议,现在他比别人醉得轻一点。

叶罗费耶夫走出地窑之后,仔细地环视了一下周围的情况。守林人的小房子——麦林斯基正在那里召集会议。离这儿不远,在林中旷地的深处,四面布置着维索吉手下的人。他们每个人都在干点什么,有的擦枪,有的收拾輓具。分布在旷地各处的一些地窑旁有人,拴马桩旁也有人。

桑格这时候正离开守林人小房子向树林深处的什么地方走去。

叶罗费耶夫有一种感觉,仿佛人人都在等待着什么……他走到树荫下一个很整齐的棚子前,摸了一下刻在门上的一颗心,冷笑了一下。陪他来的那个小伙子留在门外守候……

叶罗费耶夫从衣服口袋里掏出手枪,拉开了保险扣,把枪藏在门上方的棚顶下面。

叶罗费耶夫回到地窑时正是时候:波里什丘克抓着阿利克的前胸,一面急剧地解开手枪皮套,一面厉声要求:

“喂,你再说一遍,你在蔑视谁,你这个倒霉的小爬虫!”

“我蔑视你那个黑海舰队!”阿利克挑衅地说,叶罗费耶夫正想劝阻波里什丘克,他却已经用他那水兵的铁拳,一下子把阿利克打到屋角里去了。刹时间,爆发了一场厮打。从表面上看来,这是醉鬼在打架,而实际上这却是一场生死搏斗……

波里什丘克和叶罗费耶夫被解除了武装。

副官克吕格少校不是时候地走进司令官办公室:封·霍恩没有穿军服上衣,衬衫的袖子也卷着。他身旁站着一个医生,正拿着针准备注射。

“有什么事,克吕格?”封·霍恩生气地问。

“请原谅,司令官先生,党卫军大队长沃尔夫请求立刻接见他。”

“您不是看到了吗?克吕格……”

“我告诉了他,可是党卫军大队长坚持要立即见您……”

封·霍恩摆了一下头,示意医生快点注射;当针扎进他那松软的皮下时,他皱了一下眉头,随后说道:

“让他进来。另外,您叫侦察处长也到我这里来……”

“遵命,司令官先生!”

克吕格刚消失在门外,沃尔夫马上进来了。

“希特勒万岁!”

“万岁。”封·霍恩无精打采地回答,一面放下了卷起的衣袖。

医生急忙收拾起自己的器具,不声不响地走了出去。

“捕鼠器起作用了,司令官先生!”沃尔夫扬扬得意地说。

“什么?”封·霍恩疲惫地看了看他。

“麦林斯基上校落进咱们手里了……”

“上校?”

“是的。他不久以前当上了上校。目前他正在克莱因的队里。”

“祝贺您,您猎捕他已经很久了,他却当上了上校。请进,康培。”他对出现在门口、戴着夹鼻眼镜、岁数不太大的将军说,然后又转向沃尔夫:“我们也有相当重要的消息……来,您欣赏一下。”

封·霍恩接过康培拿着的文件夹,打开了它。沃尔夫看到运载武器装备、士兵和燃料的列车照片,行军中分队的照片,坦克和汽车纵队的照片,空中侦察的照片。

“根据侦察到的情报来看,”封·霍恩继续说,“俄国人往我军前线的右翼调动和集结兵力,准备打击我们的腹部。”

“根据最新的情报,”康培傲慢地瞧着沃尔夫补充说,“他们变换部署的工作即将完成,因此,他们的进攻是指日可待的……”

“这意味着什么,沃尔夫?”封·霍恩问道。“如果这些情报符合实际的话,那么,咱们关于‘俾斯麦’计划的假情报就失败了,那么,保安处的报告中说的没有一个活着的俄国侦察员离开‘B’区,就完全是一片谎言了!……但最糟的是,这两者我都不很相信……”

沃尔夫微笑了一下:

“司令官先生,命运之神在紧要关头给咱们送来了麦林斯基。桑格刚才报告:麦林斯基给克莱因游击队带来一通命令,让他们阻止咱们把后备兵力往南调动……”

“往南?您有把握吗,沃尔夫?”

“除此之外,”党卫军大队长在康培面前炫耀着自己消息灵通,继续说,“麦林斯基在同克莱因私下谈话时告诉他,主要的战事恰恰将在南面展开……”

“沃尔夫!”封·霍恩扣上了军上衣最后一个钮扣。“这关系重大!您是非常清楚的,此时此刻容不得一点差错!……”

霍恩把装着照片的文件夹拉到自己身旁。

“这种成功真准以置信啊……”

“您看,这场戏是合算的,”沃尔夫微笑着说,“麦林斯基亲自来到克莱因那里,这就排除了一切怀疑。司令官先生,俄国人准备在南面发动主攻……”

“等一等,要把一切都搞得一清二楚。咱们再重新核实一下您的情报,康培……比如说,咱们知道他们将在何处进攻,但不知道是何时……”

桑格回到守林人小房子,他显得心绪不佳。

“上校同志,”他对麦林斯基说。“刚才前哨报告,讨伐队正向我们营地挺进。”

维索吉马上站了起来。

“上校同志,请允许我下达命令。”在麦林斯基点了点头之后,他又继续说:“柯洛索夫和卢柯苏耶夫!立刻拉起你们的连队,开到防御前沿上去……”

麦林斯基说道:

“依我之见,你们现在不应该作战,去执行方面军司令部给你们的任务吧。离发出开始阻断道路的信号的时间不多了,也就是两天……”

“我们只采取一些必要的预防措施。”维索吉说。

在封·霍恩的办公室里,党卫军大队长沃尔夫刚刚放下电话听筒。

“咱们离俄国人的进攻有两天时间。”他对司令官说。

封·霍恩沉默着。

“司令官先生,”康培谨慎地说道,“不能再拖延把我军调往南边的时间了……”

封·霍恩把干瘪的手放在装照片的文件夹上,轻声说:

“我命令把第三坦克军调离‘B’区,开向前线南段……列车装载时间不得晚于今天十六时开始……”

桑格正待在无线电台旁。他看到克莱因走进来,就摘下耳机问道:

“喂,上校情况如何?”

“他显得有些焦急,但总的来说,暂时并没有怀疑什么……”

“那一边,”桑格指了指电台,“总是决定不下来如何处置他……”

“沃尔夫不会放过带橡树叶的铁十字勋章的。”克莱因冷笑了一声。

封·霍恩默默地坐在桌旁看着沃尔夫背着手踱来踱去。

“应该立刻把麦林斯基弄到这里来,司令官先生,并加以审问。有这种可能,但是……”

响起电话铃声。霍恩拿起听筒。

“是我……对,谢谢,将军。请马上开始装载下一个……”他放下听筒,温和地说:“沃尔夫,您的手里已经有过麦林斯基的人。可是,甚至从老头子神父嘴里,您也没有能挤出一个字来。怎么能保证麦林斯基的情况就不如此呢?您要估计到,他是一个经验丰富的侦察员和勇敢的战士……”

沃尔夫没有讲话,于是封·霍恩继续说:

“我能理解您个人对这个人的愤恨,他长久以来令咱们伤透了脑筋,但是,归根结底,让他滚蛋去吧!咱们是以自己的胜利孤注一掷啊!”霍恩站起来走向办公室的深处。“那样,您会揭开党卫军分队长桑格的队伍的伪装……麦林斯基的失踪会被敌人得知,这样一来就会来阻挡咱们调动军队了……。咱们有什么好处?……我确信,麦林斯基逃不出咱们手心去……目前,桑格应该把全部力量投到道路上去。只有他的队伍才有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保障这条道路的安全。第一坦克纵队于一刻钟以前已经出动了……”

麦林斯基由果尔什柯夫陪同,走在“保卫祖国”游击队的林中营地上。在他们身后不远,跟着维索吉手下的人,其中有奥赫利姆。

麦林斯基朝门口站着一个哨兵的地窑走来。哨兵端起厂步枪,拦住上校不让他进去:

“这儿不能进!”

“您怎么,舌头不听使唤,不会说一声‘上校同志’?”麦林斯基眯缝起眼晴问道。

“没有带班的不能进来!”哨兵呆板地喊了一声,又傲气地加了一句:“上校同志……”

麦林斯基在挂着锁的木板门前弯下腰,往地窖里喊了一声:

“叶罗费那夫,波里什丘克!你们在这儿吗?”

“在这儿,上校同志,”传来叶罗费耶夫瘖哑的声音,“这里面臭得要命……”

“多么娇气!”走过来的维索吉说。

麦林斯基转身问他:

“把打架的事弄清楚了吗?”

“是的,上校同志……我不得不让您扫兴。这场架是您的人惹起来的。”

“这是真的吗,波里什丘克?”麦林斯基弯下身朝着地窑的房门里问道。

“遗憾的是这样,上校同志,”波里什丘克回答,接着又说:“我把他收拾得还很不够……”

“这您信了吧?”维索吉问。

“会搞清楚的。现在我们可该走了。”

“请原谅,上校同志,我认为目前这是不可能的。”维索吉说。

“啊,这又是怎么回事?”

“我们对您的安全负责,所以您先不能走,直到情况明朗了……”

“您认为它会明朗吗?”

“我希望会的,而且很快。”维索吉微笑了。

党卫军大队长沃尔夫亲自在电台旁口授电文:

“致党卫军分队长桑格。急电。速将队伍调至麦林斯基所指的路上去。上校及其手下由可靠人员押送——借口保护其安全,不使任何人知道……”

桑格对维索吉读电文:

“‘任何人’是加有重点的,送往队伍的老营地去。在特殊情况或他企图逃脱时可消灭之。沃尔夫。”

维索吉梃直了身子,碰了一下鞋后跟:

“请允许我押送麦林斯基上校……”

“行动吧,党卫军小队长!您带上奥赫利姆·施米尔,沃尔夫是命令他盯着麦林斯基的……”

在树林边上,阿里也夫卧在邦达连柯和赫瓦特的身旁,用望远镜观察铁路线。支队的战士们沿着林边在伪装自己的阵地。

一辆机车吐着黑烟出现在铁路的转弯处,它拖着一列长得没头的平板列车,上面载着盖着苫布的坦克。按照规定的那样,列车最前面是一辆装着枕木的平板车,殿后的平板车上架着高射机枪……

阿里也夫放下望远镜说:

“第二趟列车又过去了……”

赫瓦特看了看表:

“是十八点三十分……”他在小本子上记了下来。

也用望远镜观察的邦达连柯惋惜地说:

“咳,干它一下嘛!……多么好的目标!”

“这就是说,首长心目中有更大的目标,”阿里也夫微笑着提醒他,“有命令,不许动列车……”

赫瓦特在小本子上记下了一大堆数字,说道:

“维索吉那帮丘八该到地方了吧……”

在维索吉的营地上,人们正准备上路,波里什丘克眼底下有一块青斑,叶罗费耶夫的嘴唇被打破了,他们正在备马。奥赫利姆和阿利克监视着他们。在旁边不太远,聚集着麦林斯基、果尔什柯夫、维索吉、桑格和柯洛索夫。维索吉正在说话:

“我想请果尔什柯夫中尉和队伍一起去,因为那里需要有一个你们的人好与爆破手们取得联系。这支队伍由参谋长格里果利耶夫率领,”他用头指了指桑格。“我本人负责您在路上的安全,上校同志……”

“我不离开我们的支队长。”果尔什柯夫闷声地说,他看了一眼麦林斯基。

“把武器还给我的勤务兵和波里什丘克。”上校说。

“会还给的,”维索吉回答,随后又补充了一句:“可是过后再说。我认为他们在这里并不需要……”

他显然变得蛮横无礼,果尔什柯夫于是看了看上校,仿佛在问他:“您为什么同意他呢?”

“要跟他们去,廖尼亚,你必须去。”麦林斯基对他说。

叶罗费耶夫备好马之后,向那个整齐的小厕所走去。

“年老体衰啊。”阿利克冷笑了一声。

暮色朦胧,一队骑着马的人走在林中小径上。随同麦林斯基、叶罗费耶夫和波里什丘克的有十五个人,这还不算维索吉、奥赫利姆和阿利克,大伙儿都沉默不语。越走树林越稠密、越阴森了……

走到一个叉路口,维索吉用手电筒照了一下地图,然后朝右面拐去。麦林斯基勒住了马,维索吉也停了下来。原来走在前面的人,包括波里什丘克和奥赫利姆,仍策马前进。叶罗费耶夫力求靠近麦林斯基,但总是有一个维索吉的人紧挨着他。

麦林斯基问道:

“您没有无意中迷路吗?”

“我们要从一旁绕过那个危险地段,上校同志。因为今天讨伐队正是从这个方向上走过去的。”维索吉回答。

“他们到底来过没有?”麦林斯基冷笑一声。

“常备不懈,上帝也保佑!”维索吉回答。

夜间,一趟趟列车继续向南行驶,重载的列车发出轰降隆的响声,在树林边上清晰可闻。装载着坦克和大炮的平板车,装着士兵的车厢,有如一股没有尽头的洪流,在不远处卧着的那些战士面前行驶过去。阿里也夫拿着望远镜监视着铁路线。

“一股巨大的力量啊,”邦达连柯叹了一口气。“在南边,将是艰苦的……”

与娜塔莎轮流当班的女无线电员靠着装电台的木箱坐在一旁,邦达连柯烦恼地望了她一眼,转过身去。

伊琳娜·彼得罗芙娜从昏暗中钻了出来,挎着齐娜遗留下来的沉甸甸的医药包。

“喂,你们这儿怎么样?”她小声问道。“没有消息吗?”

“没有。您干什么来了?还不如暂时睡一觉……”阿里也夫回答。

“心里总觉得有点不安。”伊琳娜·彼得罗芙娜叹了一口气。

这时,有一个战士爬了过来。

“少校同志!”他招呼阿里也夫。

“在这儿……”

“‘保卫祖国’游击队的联络员来了……”

“走!”阿里也夫弯着腰跟着那个战士跑去。

在树林子里面——这儿勉强能够听到从铁路上传来的车轮声,有一个人同哨兵们站在一起。手电筒亮了起来:原来从桑格那里来的联络员是果尔什柯夫,他很不愉快地瞧了瞧阿里也夫,问道:

“上校那儿没有信儿吗?”

一小队人马仍在昏暗中穿过树林。马儿凭感触探索着道路……

麦林斯基看上去正在马鞍上打盹。维索吉也不时地打瞌睡。叶罗费耶夫赶过了他,和上校并肩前进。

“还远吗,伊万·彼得罗维奇?”叶罗费耶夫小声问道。

“你累了?”

“不是,就是有点烦闷。”

维索吉驱马向前,挤在他们之间:

“是不是休息一下?”

“不用。”上校问答。

他们徒涉了一条小溪……前面又出现了叉路。奥赫柯姆和阿利克走在最前面,这时,阿利克不安地向前凝视着。

“依我看,不是往这边走,不对。”他说。

“是这边。”奥赫利姆坚决地说。

“不对啊……”

施米尔勒住了马,回头一看,后面一个骑马的人也看不见。是他用手枪猛击了一下自己同行者的后脑勺。阿利克一声不响地趴在了马脖子上。奥赫利姆一面扶住阿利克,一面用手电筒朝后面照了几下,让其余的人跟上来,然后他又迅速地把阿利克捆在马鞍上。与上校并肩而行的维索吉拿出地图,用手电筒照了一下。这时,维索吉的士兵已经落后一小段了。

“真见鬼!应该向右拐……”

“轻一点!”麦林斯基小声命令他。

“上校同志,”维索吉想开口说些什么,“我负责……”

“轻一点!”麦林斯基打断了他。“别装蒜了,克莱因!”

维索吉打了一个寒战,勒紧了缰绳,这时,赶上来的叶罗费耶夫用手枪顶住了他的后背……

麦林斯基夺过维索吉手中的缰绳,仍然驱马前迸,同时解开了维索吉的枪套,掏出了里面的手枪……

这支小队伍仍在树林里的黑暗中策马前进。马儿踏着均匀和瘖哑的蹄声,在林间狭窄的小径上鱼贯而行……

黎明前,铁路线上雾色茫茫,树林里仍然能听到不断的车轮声。

树林里气氛紧张,调动频繁:几个连队密密匝匝地包围着林中空地。赫瓦特和邦达连柯不声不响地在空地周围布置了一些机枪,时而传来武器的铿锵声,压低的说话声和树枝的折断声,他们两人检査一个个机枪组,或是用手势作一些纠正,或是竖起大拇指表示满意。

阿里也夫和果尔什柯夫站在一个叉路口上。桑格从树林深处走过来,那几个脸色阴沉的护卫紧跟着他。桑格对阿里也夫敬了礼,说道:

“少校同志,根据麦林斯基上校的命令,您应该把炸药和爆破手交付给我……”

“根据麦林斯甚上校的命令,”阿里也夫打断了他,“您,格里果利耶夫和您手下的人应该马上把武器交出来!”

“什么?这是挑衅行为!”桑格伸手去掏手枪。

果尔什柯夫举起冲锋枪说:

“别乱动,中尉……”

桑格镇静下来了:

“天大的误会……”

“如果不流血能搞清楚,那就更好了。”阿里也夫说。“请命令您的队伍放下武器……”

桑格瞧了一眼准备动武的护卫。

“条件是什么?”他装出安详的神色问。

“不要拖时间。只要偶然放一枪,包围着你们的机枪就会马上开火。”

“好吧,”桑格表示同意。“我服从你们的压力,为了使兄弟之问不白白流血,但是您要为此负责的……”

密林中天将破晓,晨雾迷漫,骑马人的身影清楚起来了。麦林斯基仍然紧挨着维索吉策马而行,叶罗费耶夫几乎紧跟着他们。人困马乏,骑手们极力挣扎着别打瞌睡。

维索吉斜视了一下麦林斯基。

“天要亮了,”维索吉说。麦林斯基没有答理他,维索吉又继续说:“我的士兵们很快就会发现我没有了武器,您将怎么办呢?”

“那我就得先打死您,然后再瞧着办。”麦林斯基回答。

“我的士兵对我忠心耿耿,会让您粉身碎骨。我想,您不想自取灭亡吧?”

“请你轻一点,克莱因。”

维索吉立刻降低了声音,轻轻地说:

“我久仰大名,上校,并且把您作为可尊敬的敌人和战士尊重您。我可以保证您……”

“我可不能。”麦林斯基打断了他。“你可不是战士,是个从背后枪杀妇女的凶手……你老实点,别乱动……否则会当条狗那样干掉你!”

“那好,算了吧。”维索吉咬牙切齿地说。“好吧,用您的话说,走着瞧吧……”

再往前走,他们没有再说话。天亮得多了,雾稀薄了……

奥赫利姆在路变得狭窄的地方,把驮着击昏了的阿利克的马放到前面,看了看表。然后他转身向后面张望着:其余的人接近了些,改为鱼贯前进。奥赫利姆时时不安地注视着密林。看来,树木有些稀疏了,在前面的一些松树之间也闪现出亮光来了。奥赫利姆摘下了挎在肩上的冲锋枪。

就在此刻,传来了拜桑姆巴也夫的声音:

“还是把冲锋枪扔在地上吧。”

他从松树之间走了出来,他的战士们也立即把骑马的人团团围住。

“放下武器!快!”

拜桑姆巴也夫挤到麦林斯基跟前:

“上校同志!”

“在这儿呐,亲爱的。”麦林斯基微笑着回答。

叶罗费耶夫拿着手枪护卫着支队长。

维索吉抖了一下缰绳,马立即向前猛窜,在树丛中飞奔而去。拜桑姆巴也夫的一个战士,本想抓住马笼头,却被它撞倒了。奥赫利姆见机也鞭马逃走,两三个士兵也跟在他后面,这时,波里什丘克一马当先追了上去,拜桑姆巴也夫的战士们也随后赶去。

响起一梭子冲锋怆声。

“不要放枪!”麦林斯基喊道。

波里什丘克伏在马颈上紧紧追赶维索吉。树枝抽打着他的肩,他的脸……

一个妄图与维索吉一起逃跑的士兵,从马上被打了下来。其余的几个把冲锋枪掷在地上……但其中没有奥赫利姆。他跑掉了。

波里什丘克终于追上了维索吉,他弯腰扑向逃亡者的肩上。两个人双双落马,滚成一团,厮打起来……

麦林斯基和拜桑姆巴也夫赶到时,维索吉捆着手直挺挺地躺在地上,波里什丘克正坐在他身上卷“大炮”。波里什丘克瞟了一眼到来的人,慢慢地站了起来,微微发笑。

“没跑掉?”

“他能跑到哪儿去啊,上校同志……”

麦林斯基转向拜桑姆巴也夫说:

“电台在这儿吗?没毛病吧?”

“是的。”

“请呼叫阿里也夫!”

在低洼中的一片林中空地上,还弥漫着晨雾。桑格手下的人一个个从茫茫的雾中举着手走了出来。他们稀稀拉拉地鱼贯而行。赫瓦特和阿里也夫在一旁监视着;在另一边,邦达连柯守在机枪旁。桑格的人一批又一批地从树丛和迷雾中走出来,慢慢地近了……

桑格一条腿跪在地上,也在注视着他们。当前面的人走到支队的阵地时,他突然从枪套里掏出手枪,站起身来挥了一下枪。他的人马立刻在烟雾中端起了冲锋枪……

……空地上,支队与桑格的假游击队展开了一场激战。手榴弹的爆炸声以及机枪和冲锋枪的射击声震耳欲聋。邦达连柯的连队受到了最大的压力,因为,从树林逃到铁路线上去的道路,是由他们负责阻拦的。这儿发生了肉搏战。

邦达连柯扔掉弹盘已空的冲锋枪,用手枪频频射击。

在不远处,赫瓦特用点射向步步紧逼的德国鬼子开火。

在一棵被炸倒的松树下面的坑里,女无线电员把电台的耳机交给了阿里也夫。

“是麦林斯基,少校同志!”

“嚇,好样儿的!”阿里也夫微笑着说。

子弹尖声呼啸,击得坑边上的泥土飞扬。阿里也夫靠在坑边上,用手把耳机紧摁在耳朵上。

“伊万·彼得罗维奇!”政委对着麦克风喊道。“我听得见,我们在等着你呢,亲爱的!……”

他向伊琳娜·彼得罗芙娜微笑了一下,她正在这里包扎一个伤员……

康培将军走进封·霍恩的办公室。沃尔夫和施瓦尔岑伯格也在这里,还有克吕格,他正在用托盘收走空咖啡杯。

“司令官先生!”康培站在门口报告。“第三坦克集团军的所有部队都已调到南边去了。”

“好极了,康培。”封·霍恩疲惫地说。

沃尔夫走到桌子旁。

“我想提请您注意,司令官先生,在坦克集团军转移时,在干线上没有发生过任何一次事故,这意味着党卫军分队长桑格已经完全阻止了各游击队和麦林斯基上校的活动。”

“沃尔夫,我祝贺您。”封·霍恩说。他向扶手椅上一仰,又轻声地补充了一句:“现在,诸位,请让我一个人留下来。离俄国人开始发动进攻只剩下寥寥几个小时了……”

细雨濛濛。在一座小城市郊区的方面军司令部门前,驶来两辆带帆布篷子的吉普车和一辆由冲锋枪手护卫的道奇牌汽车。

这几辆汽车都被沼泽地的烂泥苔藓弄得脏不可言。叶尔莫拉也夫、萨多夫尼柯夫、叶里谢也夫、斯维基洛夫等几个将军的皮靴和军大衣下摆也同样弄得很脏。他们下了汽车,向司令部走去。

方面军参谋长在门廊上迎接了叶尔莫拉也夫。

“司令官同志,大本营请您立即用高频机通话。”他向叶尔莫拉也夫报告。

叶尔莫拉也夫毫不迟延地走到自己办公室的高频电话机前。

“我是叶尔莫拉也夫将军,……是的,斯大林同志!我亲自检査过……谢谢您,斯大林同志!”他慢慢地放下话筒,对各位将军说:“喏,大本营命令我们开始。为了这期待已久的时刻,我祝贺你们,同志们!”

重炮的炮筒缓慢地扬起来了。

轰隆声震天动地。

万炮齐鸣。

名为“卡秋莎”的火箭炮,向敌军射出一排又一排火的礼品……

沉重的轰炸机飞向天空,携带着致死的重载掠地而过……

一辆辆坦克在灌木树丛中横冲直撞地越过沼泽地,步兵三三两两地跟在后面……

苏军发动了强大的攻势……

麦林斯基向阿里也夫挥了一下手,政委转动了一下爆雷装置的手柄……一声巨响,机车被炸得翻到堤坡下面去了。接着。车厢也一节一节地互相挤撞着翻倒下去……

溃败的德军部队有如一股不断的浊流穿过城市的街道。

迎面驶来一辆小汽车,它吃力地穿过这残兵败将的人流,车里坐着桑格。

在广场上的司令部大楼前,士兵们正把一些公文书信装到汽车上。桑格的车驶了过去。

他的汽车终于在一栋楼前停下来。这里过去是一家饭店,现在是盖世太保的驻地。桑格走下汽车,他一副狼狈相,正如那一回他在伦金斯基大桥逃离游击队时的情况一样。他沿着楼梯向上走,几个士兵正把一个笨重的保险柜抬下楼去,桑格勉强地挤了过去。

在沃尔夫的接待室里一切如旧。有几个人在等着接待,副官恭敬而安详地回复电话:

“对不起,警备司令先生,党卫军大队长沃尔夫不在。抱歉得很,我不知道。”

副官瞧见了桑格,他放下听筒,拦住了去路:

“请原谅,但是……”

“见你的鬼去吧!”桑格呵叱了一声,推开副官走进办公室。

室内寂静而昏暗,沃尔夫在听音乐。

他撩起眼皮看了看桑格,一声不吭。

“沃尔夫,我是死里逃生啊……”桑格站在办公室当中说道,沃尔夫仍旧沉默不语。“我到这儿来心里只揣摩一件事:这是怎么搞的?咱们为什么逃之夭夭?”

“俄国人在进攻。你怎么,还没听说吗?”

“可是我们是知道他们要进攻的,在等着……”

“是等着,”沃尔夫止住了音乐声,“但是在南部,而他们却攻击了中部,绕过了工事区,越过了沼泽地……咱们的预备兵力被困在南部,道路都被游击队和麦林斯基的支队破坏了。他把咱们象小学生一样都骗过了,桑格,你还放走了他……”

“我能做的都做了,”桑格疲惫地重复着说,“凡是人力所能做到的一切……”

“总监希姆莱召我到他那里去,”沃尔夫站起来说。“你要同我一起飞去。在半路上你向上帝祷告吧,以便不对你的死里逃生后悔……”

麦林斯基上校的支队沿着偏僻的林间小路来到了国境线上。在偶然留下来的一个界桩上钉着一块金属牌子,上面用德文写着:“去柏林1500公里”。

支队排列在树林边上,队旗招展。麦林斯基佩着一枚崭新的苏联英雄的金星勋章慢步走过队列,望着战士们的面孔。走在靠后一点的是阿里也夫。

队列里有叶罗费耶夫,波里什丘克,果尔什柯夫,邦达连柯,拜桑姆巴也夫,伊琳娜·彼得罗芙娜,赫瓦特……

靠边一点,单独地站着那些将要留下来的人:佩着红星勋章的马特维大爷——他时而不由自己地向勋章乜一眼。他身旁站着佩着奖章的阿辽沙,还有玛莎和娜塔莎——她披着一件军大衣,双目只盯着自己的谢明。州委书记谢米连柯也在这里欢送支队。

麦林斯基走到这些人面前停了下来,忧郁地微笑着说:

“好吧……到告别的时刻了……娜塔莎,祝你生一个儿子,象你的邦达连柯那样忠诚、勇敢。如果生个姑娘,就让她当米舒特卡的未婚妻……我回来做媒。瞧你……还流眼泪呢……你可记得海军准尉瓦库连丘克说过的话:你是个勇敢的小伙子,娜塔莎?”

“记得……再见吧,伊万·彼得罗维奇……”

麦林斯基默默地望着马特维大爷,他咬着嘴唇站在那里。老大爷终于说道:

“愿上帝保佑你,伊万·彼得罗维奇,尽管你是不信仰他的……”

“也许,你还是和我们一起走吧,马特维·叶果雷奇?没改变主意吗?”麦林斯基问他。

“我没有时间外出作客,家里那么多的事呢……你去吧,别不放心。我们象在前线上一样,不会让你失望的。对吧,阿辽什卡?”

“那你可要等着我呀,老大爷!”麦林斯基拥抱了老头说。

“尽力而为吧……”

谢米连柯摘下自己的军刀,吻了一下它,递给了麦林斯基:

“喏……拿着吧。我现在不需要它了……”

“您这是干什么,尼古拉·瓦西里奇?”

“我把它交给了最可靠的人的手中,因此完全放心。拿着吧,这是武器,而对我来说,战争已经结束了。我和老大爷现在所需要的,是一些干活儿的能手和锋利的木匠斧子……来,让我吻吻你,老朋友……”

他们拥抱了,接了三次吻。

阿里也夫紧接着麦林斯基也向大伙儿一一告别。

麦林斯基走到队前的中间。

“同志们!”他正了正还不习惯佩带的军刀。“最高统帅部交给了我们一项特殊任务。我们将在邻邦的国土上执行这项任务。我们将到波兰人、捷克人、斯洛伐克人那里去,就如同到亲兄弟那里去一样。咱们去帮助他们摆脱法西斯的压迫。请记住,你们是正规红军的战士,你们要不愧于这个光荣的称号!我们要分离了,在我们的心中,那些为正义事业而牺性的同志,将永远和我们一起前进!……消灭法西斯,自由属于各国人民!我们的队旗迎风招展……支队!……”

他看了看邦达连柯,微笑了一下,用平常的语调说:

“好吧,邦达连柯,出列……”

战士们友好欢乐地笑了起来。

邦达连柯和娜塔莎迎面跑来,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麦林斯基与伊琳娜·彼得罗芙娜的目光遇到一起,她向他微微一笑。

“支队!”麦林斯基愉快地发出口令。“向右——转!齐声高唱,齐步走!”

支队迈步前进,队列上空响起嘹亮的歌声。战士们在谢米连柯和马特维大爷面前走过去。老大爷象谢米连柯一样,也把手举在帽檐旁,他们在最后一次阅兵。

麦林斯基回顾了一下:邦达连柯好不容易挣脱开了娜塔莎的拥抱,跑步追赶队伍。他在界桩旁调皮地转过身来,从口袋里掏出一节粉笔,在“去柏林1500公里”的牌子上,斜着写上了几个大字:“没什么,走得到!”

支队雄赳赳地唱着战歌越过了国境线。

(全剧终)

注释:

注1:即叶罗费耶夫。——译者

注2:指苏联大后方。——译者

注3:科托夫斯基(1881一1926)是苏联将领,国内战争时期的英雄。——译者

注4:一种自动手枪。——译者

注5:玛申卡、玛莎等都是玛丽亚的爱称。——译者

注6:德国人对俄国人的统称。——译者

注7:卡秋莎,卡嘉等都是卡捷琳娜的爱称。——译者

注8:谢尼奇卡是谢明的爱称。——译者

注9:万尼亚是伊万的爱称。——译者

(译自苏联《电影文学剧本选》第5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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